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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5章 ...

  •   二比零零封对手后,我一下场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我快把胆汁都吐出来,痛苦终于代替了紧张,我的世界像被杀死过一次那般平静。

      单边耳机里放着流缓的歌,我慢慢记起了自己的名字和处境。敷在肩上消肿的冰袋已经开始滴水,剧痛从我的右肩传来,我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你要喝水吗?”克里斯坐在我没戴耳机的那面,递来冰水,我摆手拒绝,他便玩起了水瓶立正游戏。

      三次之后他成功了,助理教练过来叫我们。克里斯黑白分明的眼睛看我一眼:“走吧,我们去找队医。”

      克里斯是我的队友。葡萄牙U20的队长,司职前锋,他今年十八岁。他的父亲正是大名鼎鼎的葡萄牙巨星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各种仪器被放到我身上,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克里斯皱着眉,站在一旁陪着我等结果。

      “他是被球压到胃了才吐的吗?”克里斯问队医。

      “他的吐是紧张引起的,心态调整好了就没什么问题了。只是他的右肩……”

      队医拉起我的衣袖,轻轻碰了碰问我疼不疼。我下意识摇头,她面露嗔怪,我只好又点了点头。

      我的肩伤是在扑对方的任意球时,撞上门柱导致的。比起疼,我当时心里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我真的受伤了,我对得起我的队伍和国家。

      这场和克罗地亚的四分之一决赛堪称是我职业生涯以来最折磨的一场。开局三分钟我们的后防就漏了人,为了阻止对方中锋的单刀球,我们的四号后卫直接吃了张红牌下场。后方少打一人,接连不断的射门和角球扑救,我满手心的汗水。

      除了肩膀撞伤,我的手指也开始紧张性的抽搐无力。

      但葡萄牙总算是进入了与法国队的U20世界杯决赛。

      可现在我的肩膀肿成了茄子,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决赛我可能上不了场了。

      我不敢直接问队医,克里斯看出了我的顾虑,直言不讳:“那他还可以比赛吗?”

      “我的建议是不。不仅是肌肉,你肩骨缝里也有发炎的症状。每一次扑救都是增加你大伤的风险。你最好要休息四周才行。”

      四周?开玩笑,四天我都来不及。我沉默地做完接下来的消肿康复,至于需不需要手术,还需要等后天的报告。

      等个屁,手术要不要我不在乎,我一定要能上场。

      从训练基地出来,门口果然又围满了狗仔,他们吹着口哨不断搭话挑衅,目标都是克里斯。

      克里斯只是淡淡地看他们一眼,没有驱赶,没有恼怒。从小到大,他早就习以为常。

      商务车门关上,我们终于短暂地逃离了这些烦人的快门声和闪光灯。也就在此刻,克里斯的父亲打来一通视频通话。

      他先是挂了发了条信息过去,随后回过去一个普通的电话。

      克里斯虽然没有开外放,但车里除了司机也就我们两个人,很安静,他们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葡萄牙巨星对待这个长子并不像人们印象中那样严厉,他对儿子事无巨细地关心询问,表达了对我们晋级的祝贺和鼓励。克里斯的话虽然不多,但句句有回应,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似乎不错。

      我的父亲离开太久了,久到我几乎回忆不出太多与他的相处的记忆。仿佛是从来没有过的东西,所以也感觉不到羡慕。
       “你的比赛会在圣诞节前几日结束对吗? ”

      克里斯一只手撑着头:“是的。”

      葡萄牙巨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不要太有压力,Junior,你是最棒的。我和妈妈永远支持你,奶奶会带着Mateo他们去看你的决赛。”

      克里斯“嗯”了一声:“那你来吗?”

      “爸爸也有比赛要踢。会在电视上看着你的。”

      克里斯也不算太失望:“好吧。”

      “再见Junior,爸爸爱你。”

      克里斯云淡风轻的一句“我也爱你”都到嘴边了,忽然想起我还在对面,又把话咽了下去,快速地回了一句:“再见,爸爸。”就挂了电话。

      我感觉克里斯在看着我。我回看过去:“怎么了?”

      “你偷听我打电话?”克里斯谴责我。

      我莫名想笑,却还摆手否认:“没有。”

      他明显不信,指了下自己的耳朵:“那你为什么只带着一只耳机,另一只耳朵不就是偷听的?”

      我无辜地把空掉一半的耳机仓给他看。

      克里斯不假思索地说:“丢了吗?我给你买个新的。”

      看他误会了,我赶紧解释:“不用。不是丢了,是给别人了。”

      说完我就开始后悔,两人共用一副耳机听歌是件很暧昧的事情,我和安克科的事情,克里斯不该知道。这对谁都好。

      克里斯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点点头说祝你早日找回耳机,默契地没有再追问这个“别人”是谁。

      车内沉默下来,我看向窗外的风景。克里斯这才想起自己其实带了耳机,从背包里翻了好久,总算拉出来一副线已经打结的耳机,他也懒得把结全部解开,塞了一只在耳朵里听歌。

      忽然,闪光灯一亮,克里斯拍了一张我的照片。我原本没在意,没几秒手机开始狂响,我不得不放弃窗外迷离的景色和好不容易搭建的仅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

      打开一看,是克里斯在社媒中标记了我的账号,许多关注他的人也立马也来关注我,纷纷对我的肩伤表示支持和鼓励。

      “谢谢你,克里斯。”我说。

      克里斯不是那种傲慢的富家子弟,他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因为他什么都拥有,表现得淡然松弛,本性又有些害羞,话不算太多,所以看起来高高在上。

      “不用谢。我想和你说,我不建议你为了决赛打封闭。”克里斯看着我,语气平淡,“打封闭是一场赌注,赌你一生的健康和职业生涯的高度。很有可能,这一针下去,除了出场,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我爸爸能取得成功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比大多数球员健康,他踢了这么多年的球,踢世界杯踢到了四十一岁,并在那一年取得圆满,如果他早早结束了职业生涯,一切就不会发生。”克里斯顿了顿,我猜他很久没有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了,“总之,你再考虑一下吧。”

      回到酒店,我其实已经很累了,但肩膀的疼痛和克里斯的那些话还是翻来覆去地折磨我,我脑袋发昏却难以入睡。枯等到天亮的寂寞让我恐惧,我翻了个身,干脆把床头的手机捞了过来。

      也才九点三十八分,距离十点还有三十二分钟,我还可以给安克科打个电话。

      他没有立马接听。我耐心等了一会儿,屏幕亮了,入眼的是一面纯黄色的墙,却没有我想见的人。

      “安克科?”叫了他一声。

      镜头翻转,我看到了他的脸,我吓的一声惊呼:“你的胡子怎么长成这样了?”

      他一脸不以为意:“你不在的几天忘记剃了。很难看吗?”

      我拉了个枕头垫在下巴下,由下往上地看他,正好看见他深棕色的睫毛,又长又翘,太阳花一样。雨水和泪水挂在上面,似乎永远不会落下来。

      “你怎么样都好看,我爱你。”只要看见他,我的肩痛就能慢慢缓解,我愿意说所有好听的情话给他。

      他笑了笑没应我,脸却有点红。

      “不过…你的胡子上沾上颜料了。”

      安克科后知后觉,凑近了拿我当镜子照着。可惜那颜料落在胡子上太久了,怎么擦都擦不掉。

      看着他懊恼又无奈的样子,我反而笑得更深了:看来他从接电话开始就将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否则他怎么会没有发现自己胡子上的颜料。

      “这下只能回去全剃掉了。”他说。

      我问他:“你在画涂鸦吗?”

      他翻转镜头给我看:“不是。今天蒂博和费德来社区里参加公益活动,和孩子们玩了会儿球。留下了两件签名球衣,我在装裱它们,挂到墙上的时候不小心划花了墙壁原本的涂漆,只能晚上一个人来悄悄地拿油漆补色。”

      “蒂博?”我难掩激动,“你说库尔图瓦来了吗?哎呀,要是我也在就好了。我还没见过他呢。”

      安克科笑了笑:“他和你妈妈拍了一张合照。她比你先见到了你的偶像呢。”

      我沉默了,事实上我并没有收到妈妈关于合照的消息。她虽然辛苦了半生支持我的足球梦想,她本人却不懂,也不喜欢足球,库尔图瓦在她眼里,或许只是一个高大到有些反常的人。

      我不怨她,谁都没有资格强迫其他人的爱好。我只是有点遗憾,家里的人都不喜欢足球。

      不止是克里斯的话,家人的想法也让我动摇。我受伤的消息已经瞒不住了,如果再听说我为了一场决赛打封闭,从而放弃自己之后一生的健康和梦想,她们会有多难过?

      我已经不在乎自己会不会疼这个问题了。

      安克科还以为我是因为没有见到偶像而难过:“没关系,若昂。他们圣诞节还会来的。”

      我却问他:“安克科,你受过伤吗?”

      他一愣,随即点点头。

      “几次?”

      “不记得了。”

      我想起他左膝盖上的那条疤,那里格外敏感,我亲吻它时,安克科会忍不住抓紧我的头发。

      “最久的一次,你休息了多久?”

      他惜字如金:“半年。”

      我不忍心再问,他却主动说:“转型边翼卫的训练中十字韧带拉伤,虽然不至于到撕裂的程度,但我恢复了很久,之后我的跑动能力就比不上之前了,我回到了边后卫的位置。”

      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说这些的时候也没有很悲伤,眼里像有一条河水承载着他的记忆缓缓流淌:“我一开始不能接受一切回到起点。我有过报复性训练,也有过自暴自弃。但我最终坚持下来了,我告诉自己,我之前就受过伤啊,只要还能踢足球,我有什么好怕的呢。大不了……”

      我看他快笑出来了,心却莫名一揪,问:“大不了什么?”

      “大不了当成上帝后悔了,要收走你一些天赋?或者想一想自己有没有在训练中悄悄偷过懒?这算是一种惩罚?”他依着墙坐了下来,可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神完全没有释然。

      肩膀又开始隐隐做痛,我心里涌现出一种未老先衰的恐惧,我一直以为我还年轻,有无与伦比的机会。可如果受伤是命中注定的事情,那比赛的结果不也是吗?

      手机的灯光在一片黑暗中尽数照在了我的脸上,镜头里的我脸上像是映着霓虹灯的光斑:“安克科,你能来我的决赛吗?”

      “不行,若昂。”他摇着头,黄色的底色将他衬得很温柔,“我有比赛的,你忘记了吗?”

      “可我需要你。”我鼻子发酸,声音也变了调,“佩德罗,我已有六周不见你了,我很想你。”

      “别哭,若昂。我安排飞机让你妈妈去法国看你好吗?”

      我没有受伤的左臂紧紧抱住了自己,央求他:“不要让她来,求你了,你不要告诉她。”

      “好,我听你的,不告诉她们。若昂,照顾好自己。”

      我没有说话,他也沉默。我们等了很久,却没有一个人舍得挂断电话。

      那天夜晚,我做了个梦。我坐在某处的斗牛场里,等待着一场华丽而残忍的表演。花镖次进牛背的那一刻,鲜血喷涌而出,我的肩膀像被人扯下来那样剧痛。我大口呼着气,血腥味就窜入我的鼻腔。

      我好恶心,恶心人类的残忍。我想要逃离那个地方,不料一扭头,安克科就面无表情地坐在我旁边。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麻木的冷漠,手指微微收拢,不知何时,他的手心里也握住了一支隐形的花镖。

      他始终没有看我。

      我忽然觉得,我的命运其实和场上的牛没什么两样,只是对他的虐待和凌迟只有一次,我还被修补好的机会可以重新上场。

      这是我的命运吗?

      我猛然睁开眼,窗外埃菲尔铁塔的灯光已经熄灭,天上飘着蒙蒙细雨。我想起来自己还在法国,还在巴黎。

      床头手机里,我与安克科的电话还没有挂断…三个小时前,他刚和我说过他爱我,现在那头静悄悄的,我想他也睡着了。

      我将话筒关闭,带着手机坐到窗前。我想,名为命运的花镖不会刺中我的心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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