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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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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将河面染成一片碎金,姜时宜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硬闯,是自寻死路。她一个无根无萍的外来户,拿什么跟地头蛇斗?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退到码头不起眼的角落,目光不经意掠过喧嚣的人群,实则将每一张面孔和每一次交易都收入眼底。
渔霸周管事的手下们像一群苍蝇,围着每一个卸货的渔户,报出的价钱低得离谱。多数渔户都已麻木,脸上是长年累月被压榨出的疲态,交了鱼,拿了钱,便佝偻着身子默默离开。
直至一个穿着蓝印花布衫的少女撞入她的视线,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蜜色肌肤,一双眼睛黑亮有神。
“这价不对!今早集上青虾都卖到三十文一斤,你们二十文收,也太黑了!”
姜时宜循声望去,一个梳着双丫髻的渔家少女正涨红了脸,叉腰与一个收鱼的打手理论。她约莫十五六岁,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眼睛黑亮,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打手掂着秤杆,一脸不耐,“整个码头都是这个价,爱卖不卖!”
“你……”
少女还想再争,旁边一个黝黑的汉子,想必是她的父亲,慌忙把她拽到身后,连声对打手赔笑,“孩子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就这个价,就这个价。”
少女被父亲死死按住,嘴巴抿成一条倔强的线,眼里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只剩下浓浓的不甘。
姜时机捕捉到了那份不甘。
她耐心地等着,直到那一家三口卖完鱼,拖着沉重的步子准备离开。她看准时机,在那少女因收拾渔网而落后几步的间隙,快步走了上去。
“姑娘。”
少女警惕地回头。
姜时宜递上一个温和的笑,“方才你很勇敢,这清河镇,敢跟周管事掰扯道理的,你是头一个。”
这句直白的夸赞,让少女的脸色缓和了些。她撇撇嘴,却道:“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我爹骂了一顿。”
姜时宜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惋惜,“我本想开家酒楼,专做湖鲜。想着直接从渔家手里拿货,鱼鲜,价钱也公道,渔家也能多赚几个辛苦钱。谁知……竟是这么个光景。”
少女听了这话,笑道:“你想得倒美。周家把持着码头,谁敢私下卖给你?被他们知道了,以后我们的船都别想在这儿靠岸了。”
“若是,我们不在这码头上卖呢?”姜时宜压低了声音。
“去哪儿?”
“我的酒楼。”姜时宜的眼睛里闪着光,“我出地方,出新奇的菜谱,你们出人和最新鲜的鱼。咱们不做寻常的炒菜,就在酒楼临水的窗边,架起炉子,用你们船上的法子,现捕现做,做‘船菜’。食客们既能看景,又能看你们的烹鱼手艺,吃个新鲜热闹。赚了钱,我们分。”
少女被她描绘的景象惊住了,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这想法,太大胆,也太新奇了。
“你……你就不怕周家找麻烦?”
“怕。所以我才来找你。”姜时宜坦然道,“我一个人,是鸡蛋碰石头。可若是码头上不甘心的渔家都联合起来,石头上也能裂开一条缝。你愿不愿意,当第一个凿开石头的人?”
少女的心怦怦直跳,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女子,说话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她咬了咬唇,站起身,“你等我,我叫我爹过来!”
半个时辰后,姜时宜带着与渔家签好的简易契约,走出了码头。
夜色已浓,她脚步轻快,心头那块巨石终于被撬动了一角。
回到庆云斋,阿阑和张叔已经等得焦急。
“小姐,您去哪儿了?”张叔迎上来,满脸忧色。
“去给我们酒楼找了条活路。”姜时宜把计划一说,张叔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只剩下满眼的不可思议。
阿阑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黄的灯光下,情绪难辨。
姜时宜把酒楼里所有人都动员起来。她自己画了简单的改造图,指挥着张叔和阿阑搬动桌椅。
“这张八仙桌搬到窗边,窗子要全部打开,让客人能看见河景。”
“后厨那个闲置的大灶台,想办法挪到大堂来,就放在这儿。”
阿阑成了最主要的劳动力,他话不多,但力气极大,一个人能扛起两个壮汉才能抬动的桌子,干活利落,没有半点怨言。
姜时宜自己也没闲着,她找出笔墨,在粗糙的草纸上写下宣传语,“庆云斋船菜开席,尝遍湖中鲜,一日还神仙”,又画了几个憨态可掬的小鱼小虾。
“张叔,您去多找些纸,我们照着这个多写几份。”
“阿阑,你跟我来。”
她带着阿阑,拿着写好的几张宣传单,亲自站到镇子人流最多的街口。起初路人只是好奇地看,没人上前。
姜时宜也不怯场,用江南女子特有的嗓音喊道:“庆云斋明日开张,特推船家湖鲜宴!活鱼现杀,临水现做!开业前三天,所有菜品一律八折!进店就送爽口小菜,消费满五十文还能抽奖!”
这套说辞对镇上的人来说极为新颖,什么打折、送菜、抽奖,闻所未闻。渐渐地,有人围了上来。
“真的假的?什么菜都八折?”
“船菜是什么菜?”
姜时宜笑盈盈地逐一解答。
忙活了一整天,酒楼被收拾得焕然一新,宣传也见成效。
傍晚,合作的渔家少女阿杏带着她爹,用小船运来了第一批活蹦乱跳的湖鲜,算是万事俱备。
……
翌日,庆云斋重新开张。
新奇的宣传吸引了不少好奇的镇民和路过的客商。
临水的窗边,阿杏的爹老实巴交地掌着勺,热油“刺啦”一声,鲜活的鱼下锅,浓郁的香气瞬间就飘满了半条街。
食客们围着灶台,看着渔家地道的手法,吃着最新鲜的鱼,不时发出赞叹。
酒楼里人声鼎沸,一片红火景象。
然而,就在这时,一队人马晃晃悠悠地出现在门口,为首的正是鱼行的周管事。他身后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叉着腰,一脸不善地堵住了大门。
堂内的喧闹声戛然而止,食客们纷纷侧目。
渔霸周管事双手抱胸,斜着眼打量店内,皮笑肉不笑地说:“姜小姐,这生意可不是你这么做的。”
张叔的脸瞬间白了。阿杏父女俩也吓得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阿阑的脸色沉了下来,向前迈出一步,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冷。
姜时宜却伸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对他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越过阿阑,走到门口,对着周管事福了福身,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周管事,您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不知您有何指教?”
“指教?”周管事冷笑,“你绕开我的鱼行,私下里跟这些泥腿子勾兑,断我的财路,还问我有什么指教?”
他的声音很大,故意要让所有客人都听见。几个胆小的食客已经面露惧色,准备开溜。
姜时宜不慌不忙,声音清亮,“周管事言重了。您是清河镇码头的头面人物,整个镇子的湖鲜买卖都仰仗您。我一个小小的酒楼,哪有胆子跟您抢生意?”
这话先捧了对方一句,让周管事脸色稍缓。
姜时宜话锋一转,“我这只是个小本生意,想的是怎么把咱们水乡的名气做出去。您想,名气大了,来的客商、游人就多,到时想吃湖鲜的人也多了,码头的船运,渔户的生意,不都跟着水涨船高?您守着整个码头,才是赚大头的那个。”
她顿了顿,诚恳地补充道:“若是有客人在我这儿吃得好,想带些湖鲜走,我一定先推荐周氏鱼行。大家都在一个镇上求财,和气才能生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不卑不亢。既给了周管事面子,又画了张合作共赢的大饼。
王老大被堵得哑口无言。他本想借机发作,讹上一笔,却发现根本找不到由头。这女人的嘴皮子,比泥鳅还滑。
他要是不依不饶,倒显得他鼠目寸光,为了点蝇头小利跟整个镇子的前途作对。
周管事最终只能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算你牙尖嘴利!我告诉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样!”
他恶狠狠地瞪了姜时宜一眼,才悻悻地一甩手,“我们走!”
一场风波,被姜时宜三言两语化解。
直到周管事一行人走远,店里才恢复了生气,甚至比刚才更热闹了。食客们亲眼目睹了这位年轻女东家的胆识和口才,对庆云斋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危机解除,姜时宜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她回头,对上阿阑探究的目光。
日落结账,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张叔捧着账本,手都在抖,“小姐!小姐!咱们……咱们今天一天,就赚了快一百两!”
这数字让张叔喜出望外,觉得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姜时宜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她知道,今天的顺利只是暂时的。
周管事是地头蛇,王老大是泼皮,都不是什么善茬。庆云斋如今就像一块刚冒出头的肥肉,只会引来更多的豺狼。没有靠山,这点钱,守不住。
她想起父亲在世时,偶尔会提起的一位远房表舅,姓孙,在县衙里当主簿。虽说官不大,但终究是吃公家饭的,讲究“规矩”。
或许,可以去试试。
姜时宜当即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备了些从镇上点心铺买的薄礼,按着记忆中的地址找去了孙家。
结果,她连正门都没进去。门房听了她的来意和姓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那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懒洋洋丢下句“老爷不见客”,就要关门。
“还请这位大哥通融一下,我是姜家的……”
“知道你是姜家的,家道中落的那个嘛。”门房不耐烦地打断她,“我们老爷忙得很,没空见什么不相干的穷亲戚。走吧走吧。”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厚重的木门缓缓合拢,门轴吱呀转动。姜时宜立在门外,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纤细绵长。
那看门的老头撇了撇嘴,暗道又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就在门扇即将关上的刹那,一只素手迅速探了进去,五指张开,死死扣住厚重的门板。力道之大,竟让两扇门生生停住。
门房吓了一跳,回过神时,就见那女子已经侧身挤了进来,身形灵巧,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你!你这女子好生无礼!擅闯官眷府邸,我可要报官了!”门房又惊又怒,指着她嚷嚷起来。
姜时宜恍若未闻,脚步不停,径直穿过影壁,走到庭院正中。恰逢孙主簿从书房出来,她看准时机,撩起裙摆,双膝一弯,背脊挺得笔直,就这么跪了下去。
清脆的磕碰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响亮。
这一跪,满院皆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