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为官两百年》白糖西柚

3、这里是人间

　　坐车去城里的时候，周到跟我大概讲了一下谢应渊的情况。
　　谢应渊，今年23岁，谢氏集团现任的掌权人，十八岁那年遭遇了一场车祸，其父母当场身亡，那一场车祸后，他的双腿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谢家遍地求医，都拿谢应渊的那双腿没有办法，关键是他自己不配合，公司也不去，整天将自己闷在房间里，不仅一次尝试过自杀。
　　南宫家的掌权人南宫爵是谢应渊的好友，二人同窗多年，听闻此事后便寻来了一名大师，大师说他命里带煞，需要一个阴年阴月阴历的女子冲煞。
　　于是就找上了李初一。
　　听到这里我在后座气得发出了一声冷笑。
　　阴年阴月阴历，大帝他老人家还真会给她选命格。
　　她那张青白的脸配上一声冷笑，听得周到是毛骨悚然冷汗直下。
　　“李小姐，您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会强求的。”
　　周到来之前被吩咐过，不可强求，一定要与人家小姑娘说清楚之后，确保她同意才能将人带回来。
　　我沉思了片刻，问道：
　　“包吃包住吗？”
　　“当然。”
　　“每个月给我多少钱？”
　　“这个……您想要多少？”
　　我挠了挠下巴，思索着。
　　现在外头什么行情不知道，万一这要价要少了我不得拍断大腿。
　　“我考虑考虑。”
　　周到对着我客气的笑了笑，我看过他眼里不经意间划过的一丝鄙夷。
　　许是把我当成了见钱眼开的乡巴佬了。
　　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一坐坐大山，仿佛走不到头似的。
　　“从村里进城，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啊？”
　　“大概三四个小时吧。”
　　三四个小时，我心里默念了几下周到的话。
　　这无穷无尽的山路，车子都要开三四个小时，要是光靠她两只走几步路都要打颤的腿，一步一步寻到谢家说不定那姓谢的都入土为安了。
　　我真看着窗外出神，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前排的周到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可能怕和我对上视线有些尴尬，于是很快就那头低了下去。
　　感觉到身体传来的异样，我不由得愣了一下。
　　饥饿感，多少年都不曾有了。
　　小黑在袖子里出声提醒我：
　　“特使大人，您现在的身体是人的，您需要进食才能维持机能。”
　　我摸了摸确实开始咕咕叫的肚子，一种新奇又陌生的感觉涌上来。
　　做鬼太久，都快忘了饥饿是什么滋味了。
　　前排的周到显然也听到了我肚子的抗议，他犹豫了一下，从副驾驶的储物格里摸出一包东西，有些尴尬地递了过来：
　　“李小姐，要不……你先吃点这个垫垫？路上可能还得一会儿。”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包独立包装的蛋黄派。我好奇地捏了捏，软软的。
　　“这是什么？”
　　我拿着蛋黄派，翻来覆去地看，甚至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周到从后视镜里看到我这副连蛋黄派都不认识的土包子模样，眼中的鄙夷更深了几分，但还是尽量保持着客气：“是一种点心，撕开包装就能吃。”
　　我学着撕开包装袋，露出里面黄澄澄的小圆饼。
　　我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口感松软，甜得发腻。
　　他们是不需要进食的，也不会感觉到饿，而且地府里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味道，只不够偶尔加班的时候，我会让小黑去鬼狱给我抓几只判了重刑即将魂飞魄散的小鬼解解馋。
　　忽然吃到这么甜的东西，对我来说还是有点过于刺激了。
　　但饥饿感驱使着我，还是三两口把它吞了下去。
　　胃里有了点东西，果然舒服多了。
　　“多谢。”
　　我含糊地道了声谢，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周到干笑了两声：“不客气。”
　　心里大概在嘀咕这乡下丫头果然没见识。
　　车子继续在盘山公路上行驶，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化，连绵的山峦开始减少，偶尔能看到一些零散的楼房和更宽阔的马路。
　　我又开始琢磨谢应渊的事。
　　冲煞？
　　这种民间术士的说法，大帝怎么会采用？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让“李初一”合理出现在谢应渊身边的借口，毕竟，我的真实任务是阻止他自杀，而不是真的去结什么阴亲。
　　但不管怎样，包吃包住还有钱拿，这差事听起来比在地府批文件有意思多了。
　　“周管家。”我再次开口。
　　“那个南宫爵找来的大师，是什么来头？很厉害吗？”
　　周到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是南宫先生花重金从南方请来的，很有名望，具体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哦。”我点点头，心里留了个意。
　　能算出“李初一”这个刚死之人的八字来冲煞，这大师要么是真有本事，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车窗外的景象终于彻底变了模样。
　　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车流如织，霓虹闪烁，喧嚣的人间都市气息扑面而来。
　　我扒着车窗，看得眼花缭乱。
　　两百年，人间的变化真是天翻地覆。
　　车子最终驶入一片幽静的别墅区，在一栋设计极简、透着冷感的灰白色别墅前缓缓停下。
　　“李小姐，我们到了。”周到停好车，替我打开车门。
　　“请进。”
　　我下了车，看着面前的别墅，脸色微变。
　　别墅的样式居然跟她在地府买的那套房子一模一样，就连墙面的颜色、门口柱子上的雕花都一模一样。
　　仿佛将她的家搬到了人间。
　　我从后备箱里将那两只鸡拿出来，刚一踏进谢家的院子，那鸡就不识好歹的拉了一泡屎。
　　周到嫌弃的表情压都压不住，又不好骂我，上前一步抢走了我手上的鸡，交给了出来迎接我的佣人。
　　“拿去厨房，拴好了，别让它乱跑。”
　　“还拴什么，直接宰了煲汤喝。”
　　我大步朝前走，没进门，绕着别墅四周装了好几圈，这里摸一下那里看一下的，最后确定，谢家的这个别墅真的跟她在地府买的那一套一模一样。
　　设计仿佛出自同一个人。
　　周到跟在我身后，看我眼神放光的摸着台阶，俨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脸嫌弃。
　　我拍了拍受伤的灰尘，环顾了一圈四周，依山傍水的，风水也是极佳，选址不错。
　　“李小姐，我们进去吧？”
　　周到不知道我要站在院子里多久，于是招呼我进屋。
　　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进屋，一进门，我就感觉不太对。
　　这栋别墅只是在外形上跟她的差不多，但是内里的设置很差，白费了这么好的风水格局。
　　屋内光线晦暗，厚重的窗帘紧闭，即使开着灯也给人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和药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长久不见阳光的沉闷气息。
　　家具摆设极尽奢华，却冰冷没有温度，像是博物馆的陈列品，天花板上似乎一直萦绕着一团黑气。
　　更让我在意的是，一踏入这里，我就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阴冷气息缠绕在周围，并非寻常的寒意，而是带着一种……不祥的沉寂。
　　这绝不仅仅是主人心情抑郁所能造成的。
　　周到进了别墅，声音便自动放到了最低。
　　“李小姐，请在这里稍等一会儿，马上会给您安排晚饭。”
　　这幅身体太孱弱，一时间无法完全融合我的灵魂，所以我有点耳背，听不清周到说话，我便问道：
　　“你说什么？！能不能大点声？”
　　我的大嗓门一出，厨房的佣人停下了手里的活，各个都一脸惊恐的看着我，周到更是夸张，周到更是夸张，吓得浑身一激灵，差点跳起来，慌忙对我做出“嘘”的手势，脸色都白了，压着嗓子急道：
　　“李小姐！小点声！谢先生不喜欢吵闹！”
　　他们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仿佛我刚刚不是在说话，而是要炸了这栋别墅一样。
　　厨房的佣人也缩了缩脖子，赶紧低下头继续干活，动作都放轻了许多，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但我这耳朵现在确实不太好使，灵魂和身体还在磨合，听不清就是听不清，周到站得离我又很远，我只得起身凑过去。
　　“你说什么？”
　　我在他耳边道。
　　因为我刚才不小心的动作，一直乖乖待在袖子里的小黑“不小心”掉了出来，精准的砸在了周到的皮鞋上。
　　下一秒，杀猪般的惨叫响彻整个别墅。
　　“啊啊啊！！！！”
　　我这回是听清了，就是快聋了。
　　我捂着刺痛的耳膜，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周到吓得脸色发白，手指颤抖着指着地上的跟我同样表情嫌弃的小黑。
　　“蛇…蛇！”
　　厨房里的佣人听到他的惨叫，拎着菜刀和拔毛拔到一半的鸡冲了出来，看到地上那条昂着头、吐着信子的黑蛇，也纷纷吓得惊叫后退，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哪里来的蛇？！”
　　“快打死它！”
　　“我不敢……”
　　“救命啊，有蛇！”
　　我给了小黑一个眼神，小黑无奈的叹了口气，扭着身子朝那几个不敢上前的佣人爬了过去。
　　别墅里一时间鸡飞狗跳。
　　我摸了摸耳朵，走到窗边，一把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
　　一抹绝美的夕阳映入眼帘。
　　阳光照进别墅里，驱散了天花板上的那团黑气。
　　已经习惯了地府黑暗的我是第一次见到那么丰富的颜色。
　　炽烈、浓郁，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瑰丽。
　　云霞似乎被点燃了，如同泼洒开的熔金与烈焰，层层叠叠，从灼目的橙黄渐变为深邃的绛紫，边缘却还镶嵌着耀眼夺目的白金光芒。
　　整个客厅都被镀上了一层温暖而短暂的金边，连那些冰冷昂贵的家具似乎都柔软了些许。
　　光芒也落在我身上，驱散了这具身体从坟地带出的阴寒，带来一种奇异的、久违的暖洋洋的感觉。
　　地府的天空永远是灰蒙一片，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这样鲜活又富有生命力的色彩了。
　　我看呆了，小黑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我的肩膀上。
　　“看够了没？”
　　我闭了闭眼，感受着灵魂不断与身体融合带来的舒适，轻轻笑了笑：
　　“不够，以后的每天我都想看。”
　　“不一定每天都能看着。”
　　小黑给我泼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
　　我不悦地皱起眉头问。
　　小黑老神在在的趴在我的肩头，似乎也在享受着这抹暖阳。
　　“这里是人间，偶尔也会下雨。”
　　对哦，这里是人间，是会下雨、下雪、甚至还会下冰雹的。
　　我的眼底划过一抹可惜，转头看向躲在别墅角落抱在一起的几人，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们在干什么？”
　　周到吓得脸色苍白，犹豫着开口还是不开口。
　　开口吧，又怕惊着那条黑蛇。
　　不开口吧，那条蛇现在就趴在李初一的肩头，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给她来上一口。
　　两者斟酌之间，他决定用手语。
　　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又指了指李初一的，五指并拢做了个蛇头张嘴的动作，最后翻着白眼吐出舌头，做出一个被咬后毒发身亡的夸张表情。
　　我看着他挤眉弄眼、手舞足蹈的样子，没事人一样的取下来肩头的小黑，对他们解释道：
　　“这是我的宠物蛇，没有毒哒。”
　　没毒？
　　几人听到这话，又看了眼乖乖缠在我手上的小黑，紧张的表情松了松。
　　周到害怕的抱紧了自己，一步一步往后退，直接退到了门口，眼神谨慎的看着李初一手里的那条黑蛇，似乎它一有动作，他就时刻准备跑路。
　　几个佣人一窝蜂冲到厨房，啪的一下关掉了厨房的门。
　　我笑了笑，扫了一圈别墅里逐渐散去的阴冷，正准备再享受一下那抹绝美的夕阳，楼上的房间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击声。
　　周到的身子瞬间僵住，还没等我问话呢人就跑没影了，就连厨房里的佣人都一哄而散。
　　我：“………”
　　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