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萧】夏夜》檀书方圆

8、第 8 章

　　萧卿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回下了很大的雨。

　　那个夏天比往年的雨都多，也非常热。
　　电闪雷鸣的，路上都是水。
　　那时候巷子里的路不像现在这样平整，深一块浅一块的，一下雨就都是水坑。

　　萧卿云站在巷子口，见这些深到没过脚踝的水坑，抿了抿唇。

　　接下来还要连着好些天的雨，他不想把鞋弄湿。

　　那时聂无极却笑了一声，爽快地把脚上穿的凉鞋脱了下来，赤着脚丫子踩在地上，将凉鞋递给萧卿云:“帮忙拎一下。”

　　萧卿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接过鞋，却见聂无极背对着蹲在了他面前。
　　手还在背后摆着:“上来上来，我背你过去。”

　　那会萧卿云刚来，还没这么熟，下意识就想拒绝:“没事我自己过去……”

　　“哎呀，”聂无极无奈地转回头看他，“这么点个人，腿就那么短，你要是摔一跤，这水都能把你淹着。快上来，我饿了，赶紧回去，吃饭了。”

　　萧卿云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几乎全是水的小巷，还是趴到了聂无极背上。

　　“啧，这路什么时候能修一修，”聂无极一边走着一边絮絮叨叨，这么深的水，万一是两个腿短的一块，这可怎么办。”

　　萧卿云:“……”
　　这个新认的便宜师兄话好多。

　　那天聂无极特意烧了碗姜茶，他俩一人一碗，驱寒。

　　但不巧的是，连着几天一直下雨，萧卿云还是病了。

　　夏天发热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可能是被子没盖好，也可能是风扇对着脑袋吹太久，当萧卿云从梦里被聂无极喊醒的时候，就听聂无极说:“坏了。”

　　“——发烧了，老爷子要知道了回头肯定敲我。”聂无极扫了一眼，家里没有备退烧药，只能带着人去附近的诊所。

　　“你感觉怎么样?”聂无极把萧卿云从被子里抱出来，下颌抵着他的脑袋问。

　　萧卿云还没从梦里的火光中缓过来，只是盖的被子没了，他有点冷。

　　于是他往聂无极怀里缩了缩，脸也贴了上去，“……有点冷。”
　　这个人的胸膛是暖的。

　　萧卿云头很疼，他梦到了家里出事的那一天。那灼热的火烧干了他的神智，他的父亲没了，母亲没了，他的家没了，后来……后来有个人救了他。

　　萧卿云再睁眼的时候，就见聂无极守在他旁边，头一低一低的，在打瞌睡。

　　“师兄……”他喊了一声，嗓子太过干涩，发出的声音也几不可闻。

　　但聂无极立即被惊醒了，“你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头上挂着的吊水瓶，“还有半瓶……你可以再眯一会儿。”

　　萧卿云望着他，轻声道:“不困了。”

　　“嘶，”聂无极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忘了给你倒水了，等着，我现在就去。”

　　萧卿云目送他走到茶水壶旁边，拿一次性塑料杯倒了两杯水。

　　“还烫着，等一会儿才能喝，先放这儿。”聂无极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又试了试萧卿云额头的温度。

　　“睡一觉就好了，真是神奇。”人已经没事了，聂无极不由放松下来，懒散地撑着下巴，身子斜倚着靠在床边。

　　“师兄，我梦到你了。”萧卿云说话的声音很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聂无极。

　　聂无极懒洋洋地哼笑两声，顺着趴在枕头旁边，也把声音放轻:“梦见我什么了？”

　　萧卿云眨眨眼，他看得清聂无极每一根眼睫毛，这样的距离太亲密，像在说悄悄话。

　　于是他也悄悄地跟聂无极说:“我梦见你摔水坑里了。”

　　聂无极:“……”
　　什么东西。

　　萧卿云看他的神情实在有趣，不禁笑了起来。

　　萧卿云梦到他们走在全是水的巷子里，聂无极背着他，他身上却着了火。

　　起烧让他觉得浑身难受，使不上力气，也让他觉得身上的火都是冰冷的。
　　冰冷刺骨。

　　他抱着聂无极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地说，放我下来吧。

　　放我下来吧，师兄。火会烧到你的。

　　可聂无极始终没吭声，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萧卿云搂着他脖子的手也一直没松。

　　小巷漫长得走不到尽头，萧卿云好像没了知觉，只剩一双手臂还下意识搂着聂无极。

　　火顺着他的手臂烧了过来，萧卿云叹息一声，到底还是要松手。

　　真不想松啊。

　　聂无极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厉声道:“你别动！”

　　都快要被火吞没了，这个人还想背着他。

　　明明才叫了他十来天的师兄。

　　萧卿云想，如果没有这身火，他一定会继续抱着这个人，直到他什么时候愿意把自己放下，什么时候自己才松手。

　　可惜没有如果。

　　萧卿云还是松开了手。

　　离开了背着他的人，火焰一下就窜了上来，把他最后的指尖也吞没进去。

　　在那个刹那，萧卿云忽然想起了他被大火埋葬的父母。
　　原来他们是同样的命运吗？

　　萧卿云看到聂无极惊慌地回过头，看到他朝自己扑了过来，看到他摔倒在水里。

　　说谁腿短呢。
　　萧卿云勾唇，这么高的个子不也摔进了水里，白长这么高了。

　　他笑着，却感觉到了手心的湿意。

　　萧卿云诧异地抬起手，却看见指尖的火已经熄灭了，掌心的水珠还在往下滴。

　　他身上熊熊燃烧的无名火，被这一巷子的雨水，熄灭了。

　　萧卿云躺在水坑里，看着一旁愣住的聂无极，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一样的，有人带他离开了那场死局，让他绝处逢生。

　　从此他的生命走向另一个方向，一条新的轨迹。
　　和那个人一起。

　　于是他醒了过来。

　　“师兄，”萧卿云望着快要睡着的聂无极，额头拱了拱:“你上来睡吧，睡醒了，我们就能回家了。”

　　那天的雨巷是聂无极第一次背他，那次生病是聂无极第一次抱他，那半瓶没输完的水，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

　　萧卿云记得很清楚。

　　往后就太多太多，记不过来了。

　　只是随着年龄渐长，他们逐渐差不多高，聂无极便很少再会背他抱他，再干别的什么了。

　　大了，就不像从前了。

　　小时候的亲昵到了长大后，就变得有些微妙。

　　从桌边到床上的距离其实就几步远，但萧卿云察觉到聂无极中途停了一会儿，又绕了回去。

　　卧室的空调是装在书桌上方的，正对着床的右边直吹，聂无极把他放在了床的左半侧，避免空调直吹着凉。

　　他动作很轻，把萧卿云放在床面上之后，再慢慢地，一点点地抽出手臂。
　　近乎称得上温柔。

　　萧卿云小小地勾了一下，没用力，就像是做梦时一个下意识的挽留。
　　他也什么都没勾住。

　　聂无极的温度很快从他身上撤离，还将他面上散乱的头发拨到一边。

　　萧卿云攥紧了衣袖，怕自己忍不住，会睁眼。

　　他不是故意想这样的，他只是不知道，见了聂无极那双眼，自己会说出来什么。

　　再这样下去，他情绪要收不住了。

　　聂无极的目光似乎真的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

　　萧卿云实在受不住，便转了身，面朝墙里，背对着聂无极。

　　终于，他听到远离的脚步声，房间暗了下来。

　　萧卿云松了口气，有些怅然。心口堵的那一片也没有散去，依旧淤积。

　　就在他以为聂无极要走的时候，对方又突然折了回来。

　　萧卿云心里一紧，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

　　他听到聂无极越来越近，似乎在附近停下了脚步。

　　“嘀。”
　　——原来是开空调。

　　萧卿云有种没来由的失落，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可空调既然没开，为什么要他睡在左侧？

　　床垫右边陷了下去，无声作出了回答。
　　——因为有人要睡在另一侧。

　　萧卿云愣了愣，心头的淤泥忽然就散掉了。
　　连呼吸都变得轻快了几分。

　　黑暗里，聂无极听着萧卿云气息逐渐变得平稳，轻轻笑了笑。
　　也安心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