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惊骇步途2 ...

  •   高三就在这种沉重、艰辛却又夹杂着微弱希望的氛围中,悄然而至。学业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焦虑。对余时风而言,最大的难题不再是厚厚的习题集,而是他日益不济的身体。他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长时间伏案学习,缺氧导致的头晕和注意力涣散时常偷袭他,咳嗽和胸闷更是家常便饭。他的书包侧袋里,习题册和试卷被各种颜色的喷雾剂、药瓶所取代,像一个微型的移动药房。

      闻骇几乎承包了他所有的后勤与支撑,身份在“护工”、“同学”和“保镖”之间无缝切换。他每天雷打不动地提醒余时风吃药,笔记做得比本人还勤快,在他脸色发白时不由分说地押着他躺下休息,更在他因一次不如意的考试成绩而眼神黯淡时,用自己那种独有的、笨拙又强硬的方式打气。

      “急什么?一次没考好天又塌不下来!你看我,上次月考排名又蹿了十名!你底子比我好一百倍,缓过来肯定没问题!”他会一把抢过余时风手里攥紧的试卷,拧着眉头,像研究施工图纸一样严肃地审视那些刺眼的红叉,然后无比认真地宣布:“这题我搞懂了,错这儿了!我来给你讲!”

      尽管他讲题的思路时常崎岖坎坷,甚至偶尔会把自己也绕进死胡同,最后不得不抓抓头发承认“等下,我再想想”,但那份毫无保留的、恨不得把自己刚学到的一点东西全都掏给对方的急切和真诚,像一小簇温暖的火焰,总能慢慢驱散余时风心头的阴霾,让希望重新变得具体。

      他们就这样互相扶持着,像两棵在狂风暴雨中被冲刷得摇摇欲坠,却始终紧紧依偎、彼此缠绕的小树,拼命地将根系向下扎进贫瘠的土壤,竭力将枝叶向上伸向那遥远而微弱的阳光,渴望能够到它。

      然而,病魔的脚步从未停歇,反而在寂静中不断逼近。高三上学期临近尾声时,余时风的病情还是无可避免地加重了。一次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感冒,却在他脆弱的肺部再次引爆了严重的感染,他被迫办理了休学,长时间住进了医院。

      医院成了他苍白而静止的第二个家。消毒水的气味渗入每一寸感知,苍白的墙壁和天花板界定着活动的边界,冰冷的仪器滴答声标记着时间的流逝。闻骇一有空隙就往医院跑,书包里装的不再是习题,而是各种各样他觉得有趣的小说、游记,或者只是一本漫画。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余时风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昏睡,只有那时,他紧蹙的眉头才会微微松开。

      余时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呼吸对他而言变成了一件需要努力才能完成的事情,有时说一句完整的话都不得不中途停下,艰难地喘息片刻。但他看向闻骇的眼神,始终清澈而温和,里面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歉意和深深的感激。

      “又耽误你……时间了……”他喘着气,声音轻得像羽毛。

      “闭嘴。再说这种见外的话我真生气了。”闻骇总是立刻板起脸打断他,但手上动作却极其轻柔地替他掖好滑落的被角,“等你好了,加倍还给我就行。到时候天天给我讲题,讲到你烦。”

      余时风虚弱地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不再说话。他们都心照不宣,“好了”是一个多么遥远而奢侈的词汇。

      一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病房涂抹成一片温暖的橙金色。余时风的精神难得地好了一些,他靠在摇起的床头,目光投向窗外,看着一群飞鸟划过被霞光染透的天空。

      闻骇坐在床边,低着头,专注地削着一个苹果。夕阳的金色光芒勾勒出他愈发硬朗分明的侧脸轮廓,少年的稚气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风霜和压力磨去,沉淀出几分沉稳和坚毅。

      “闻骇,”余时风忽然轻声开口,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声音飘忽而平静,“如果……我是说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考上大学,离开这里,替我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闻骇削苹果的手猛地一顿,锋利的水果刀险些划破手指。他霍然抬起头,眼眶在瞬间变得通红,声音粗哑得几乎破裂:“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没有如果!你一定会好的!听见没有!”

      余时风缓缓转过头,看着他激动不已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和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伤:“我只是……不想你太难过。你还有那么长、那么好的路要走……不应该……被我拖累……”

      “闭嘴!”闻骇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巨大的痛苦让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压抑不住的哭腔破碎地逸出:“余时风!你听好了!你不是拖累!从来都不是!没有你……没有你,我闻骇可能早就烂在哪个阴沟里了!是你把我从那种日子里拉出来的!是你让我觉得……觉得这狗日的生活……还有那么点意思!还有值得拼命的东西!所以你不准放弃!不准再说这种话!听见没有?!”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个字,泪水终于挣脱束缚,滚落在他历经风霜却依旧年轻的脸颊上。

      他的眼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脆弱激怒,又像是无比委屈,胡乱地用手背狠狠擦掉,鼻尖和眼眶都红得厉害,像个倔强却又无助的孩子。

      余时风看着他流泪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痉挛,连呼吸都变得滞涩。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尖微凉,轻轻握住闻骇颤抖的、还沾着清甜苹果汁液和咸涩泪水的手。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闻骇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猛地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仿佛通过这样近乎粗暴的紧握,就能将他的生命气息牢牢锁住,不让他被任何力量带走。他低下头,额头重重抵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发出压抑到了极致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低声呜咽。

      夕阳最终缓缓沉入地平线,病房里的光线一点点暗淡下去,暮色如同温柔的灰蓝纱幔,悄然笼罩下来。两个少年就这样在渐浓的夜色里紧紧靠在一起,双手交握,依偎着,用彼此单薄却坚定的体温,沉默地抵抗着窗外无边无际的命运寒流。

      那一刻,有些早已悄然滋生、却始终未曾明言的情感,在生死边缘的逼视下,变得无比清晰而灼热,几乎要破土而出。但他们谁都没有说破。未来模糊得如同雾霭,现实沉重得如同山峦,他们所能紧紧抓住的,只有此刻掌心这点微薄的、却真实存在的温暖。

      余时风最终办理了休学,一年。闻骇的生活变成了一个连轴转的陀螺,一边发疯似的拼命打工攒钱——搬砖、送快递、在夜市帮忙,什么活都干;一边咬着牙自学高三所有的课程,常常在工地的临时板房里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书到深夜;同时还要分出心力照顾日益虚弱的余时风和自己的母亲。他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皮筋,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丝毫松懈,全凭着一个钢铁般的信念在支撑:活下去,无论如何,要带着时风的那份期待,一起活下去。

      第二年夏天,闻骇独自走进了高考考场。放榜那天,他拿着那张单薄却重若千钧的纸——某所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第一时间冲到了医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病房里,余时风的精神比之前更差了,消瘦得几乎脱形,大部分时间都在药物作用下昏睡。闻骇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将那张通知书像放置最珍贵的易碎品一样,轻轻展开放置在他的枕边。

      似乎是感应到了那份不同寻常的重量与希冀,余时风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起初是涣散的,当他逐渐聚焦,看清枕边那张纸上清晰的“录取通知书”字样以及那枚鲜红的校徽时,那双原本因久病而混沌黯淡的眼睛里,瞬间像是被注入了微弱却璀璨的光彩,亮得惊人。他吃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不断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那张纸,仿佛想确认这不是又一个美好的梦境。

      闻骇立刻伸出手,温暖而粗糙的手掌包裹住他冰凉颤抖的手指,引导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抚过通知书上那枚凸起的校徽,抚过每一个代表着他无数个不眠之夜和血汗的铅字。

      “你看……我考上了……”闻骇的声音堵得厉害,巨大的喜悦和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伤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声音哽咽不成调,“我说过的……我能考上……我们……我们说好的……一起……”

      余时风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向上牵起,露出一个虽然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无比欣慰的笑容,清澈的眼泪同时无声地从眼角迅速滑落,迅速浸湿了苍白的枕头。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的气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真好……闻骇……真……好……”

      我知道你能做到。我一直都知道。

      这未尽的话语,无需声音,已然清晰地、重重地传递到闻骇剧痛的心底。

      闻骇再也抑制不住,俯下身,极其小心地、珍重万分地拥抱住他瘦骨嶙峋、几乎一碰即碎的身体,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迅速打湿了余时风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这个拥抱,轻得像羽毛,却又重得像一生的承诺。

      大学的费用和生活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闻骇申请了最高额度的助学贷款,同时在校外打了好几份工,日程排得密不透风。他不能再像高中那样几乎整天守在医院,但每天雷打不动的电话和视频,以及省吃俭用、准时寄回来的钱和各式各样的营养品,从未间断,如同一种沉默的仪式,维系着相隔两地的牵挂与温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