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不完美星辰》慕君辞

57、浊浪中的方舟与无声的告白

　　八卦小报和行业论坛上的暗流，像某种粘稠的污渍，悄然蔓延，虽未指名道姓，但“知名女建筑师”、“情感纠纷”、“干预重点项目”等关键词拼接出的影射，足以在圈内掀起一阵窃窃私语的暗潮。对沈薇这种极度爱惜羽毛、凭借绝对专业能力立足的人来说，这种阴损的攻击，比正面商业竞争更令人作呕。

　　事务所里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微妙。投向沈薇的目光中，探究、好奇、甚至一丝幸灾乐祸取代了往日的纯粹敬畏。助理小林气得眼睛发红，却不得不按照沈薇的指示，强压怒火，只是更加严密地监控着舆情。

　　沈薇本人却像是周身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冰墙。她依旧准时出现在办公室，妆容一丝不苟，西装挺括，处理工作时冷静得仿佛那些污言秽语从未存在。只有偶尔紧抿的唇角和不经意间掠过的一丝冰冷厉色，泄露了那平静海面下的汹涌暗流。

　　她高效地主持了与公关部的紧急会议，制定了“不直接回应、不主动对号入座，而是通过第三方渠道释放专业正面信息、强调事务所一贯专业准则”的冷处理策略。同时，法律部对拆迁办的强硬律师函也已正式发出，摆出了绝不妥协的法律对抗姿态。

　　双线作战，她冷静得近乎冷酷。

　　然而，当她偶尔间隙，点开手机，看到夏燃发来的那些关于她漫画链接下寥寥却 supportive 的评论截图时，那冰封的眼底，才会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和……酸涩。

　　夏燃的漫画，像投入浊流中的一颗小石子，虽然未能掀起巨浪，却也在小范围内激起了一点清澈的涟漪。有人点赞，有人转发，有人开始讨论程序正义的问题。这微弱的声援，在此刻显得尤为珍贵。

　　中午，沈薇没有去餐厅，而是让小林将午餐送到了办公室。她没什么胃口，只是需要能量维持下午的高强度工作。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沈薇头也未抬。

　　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小林。

　　夏燃拎着一个大大的保温袋，探头探脑地溜了进来，身上还穿着沾了点颜料的工作服，脸上带着点做贼似的紧张和故作轻松的笑容。

　　“沈总，您的外卖到了！”她压低声音，搞怪地说了一句，然后快速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可能投来的视线。

　　沈薇抬起头，看到是她，微微一怔：“你怎么来了？”

　　“视察一下资本家有没有被流言蜚语击垮。”夏燃走过来，将保温袋放在茶几上，一样样往外拿，“顺便给你投喂点真正的人民的营养！老吃沙拉，难怪一副营养不良的冰山样儿！”

　　她带来的不是外卖，而是自己做的。简单的三菜一汤，卖相依旧普通，却冒着热腾腾的香气，是那种充满了烟火气的家的味道，与这间冰冷精致的办公室格格不入。

　　沈薇看着她在那里忙碌布置，看着她故作轻松笑容下隐藏不住的担忧和眼下淡淡的青黑，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酸，有点胀。

　　“你……没必要这样。”沈薇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一些。

　　“哪样？”夏燃摆好筷子，抬起头，眼神亮亮地看着她，带着一种执拗的认真，“我男人在外面被小人泼脏水，我在家给你做顿饭，怎么了？犯法啊？”

　　一句“我男人”，说得自然而然，理直气壮，带着夏燃式的霸道和认定。

　　沈薇的心跳漏了一拍，耳根微微发热。她避开夏燃过于直白的目光，低声道：“胡说什么。”

　　“谁胡说了！”夏燃凑近一点，压低声音，眼神却异常坚定，“沈薇，我告诉你，外面那些人爱放什么屁随他们去！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他们越是这样，我越要对你好！气死他们！”

　　她的逻辑简单又直接，带着一种野蛮生长的生命力，像藤蔓一样，不管不顾地缠绕上来，带来最质朴也最坚定的支持。

　　沈薇看着她，看着那双清澈眼睛里毫不掩饰的信任和维护，白天所有被迫吞下的冰冷和污浊，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悄然驱散了几分。

　　她没再说什么，拿起筷子，默默地开始吃她带来的饭菜。

　　味道其实很家常，甚至有点咸了，但她吃得很慢，一口一口，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夏燃就坐在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吃，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仿佛看着她吃饭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

　　这一刻，冰冷的办公室仿佛变成了狂风暴雨中一艘小小的、温暖的方舟。窗外是滔天浊浪，窗内却只有食物氤氲的热气和彼此交融的呼吸声。

　　吃完饭，夏燃利索地收拾好碗筷，没有过多停留。

　　“我走了，还得回去看店。”她拎起保温袋，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着沈薇，眼神认真，“沈薇，别硬扛。需要我做什么，哪怕就是出去骂街，你一句话就行。”

　　沈薇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伸出手，轻轻抱了她一下。

　　这是一个很轻、很快的拥抱，一触即分。

　　却让夏燃瞬间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路上小心。”沈薇的声音依旧清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夏燃晕乎乎地、同手同脚地走了，仿佛踩在云朵上。

　　办公室门关上，重新恢复寂静。沈薇却觉得，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温暖和饭菜的香气，让她冰冷的四肢都渐渐回暖。

　　下午，她处理工作的效率奇高。

　　然而，舆论的漩涡并未停止旋转。临近下班时，小林再次脸色难看地进来汇报，声音带着愤怒的颤抖：“沈总，他们……他们好像查到夏小姐的工作室了！有匿名帖子开始把矛头指向‘燃’工作室，暗示那是……那是您金屋藏娇的地方，话很难听……而且，拆迁办那边好像真的派人去那边转悠了，虽然没做什么，但肯定是去施压的！”

　　沈薇手中的笔瞬间被攥紧，指节泛白。

　　动她可以，动夏燃，动那个夏燃视若生命的工作室，触犯了她的绝对底线。

　　她眼底的冰层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骇人的、近乎狂暴的冷厉。

　　她猛地站起身：“备车。”

　　“沈总，您要去哪？”

　　“‘燃’工作室。”

　　车子一路疾驰，到达旧街巷时，夕阳正将巷子里的老墙涂成暖金色，却丝毫无法驱散沈薇周身的低气压。

　　工作室的门开着，夏燃正背对着门口，站在梯子上，试图挂一幅刚完成的新画，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似乎并未被白天的暗流和巷口出现的陌生面孔影响到心情——或者说，她只是在强装镇定，不想让沈薇担心。

　　沈薇站在门口，看着她忙碌却依旧显得单薄的背影，看着她脚下那架有些晃动的梯子，看着她努力维持的、若无其事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与怒意交织翻涌。

　　她快步走过去，一言不发，伸手扶住了那架梯子。

　　夏燃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是沈薇，脸上瞬间露出惊喜又惊讶的表情：“你怎么来了？！”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什么，眼神闪烁了一下，试图掩饰，“我没事！那几个人就是来看看，没敢怎么样……”

　　沈薇没有接话，只是仰头看着她，目光深沉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夏燃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心疼，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

　　她扶着梯子的手，因为用力，骨节清晰可见。

　　“下来。”沈薇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夏燃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乖乖地从梯子上爬下来。

　　脚刚沾地，手腕就被沈薇一把抓住。力道很大，甚至有些弄疼了她。

　　沈薇拉着她，一言不发，径直走向工作室最里面，那间狭小的休息间兼储藏室。她反手关上门，将外面的一切隔绝。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光线昏暗，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而窒息。

　　“沈薇？”夏燃有些不安地看着她，手腕被攥得生疼。

　　沈薇猛地转过身，将她抵在门板上，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将她困在自己与门之间。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沈薇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那里面不再是平时的冷静自持，而是燃烧着一种夏燃从未见过的、近乎失控的火焰，愤怒，后怕，还有某种深不见底的占有欲。

　　“他们动你……”沈薇的声音压得极低，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骇人的寒意，“他们怎么敢……”

　　夏燃的心脏狂跳起来，被沈薇此刻的状态吓到，却又隐隐感到一种被极度在意着的、战栗的悸动。

　　“我……我没……”她想解释自己没事。

　　“闭嘴！”沈薇低吼一声，打断她，目光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夏燃，你给我听好了。”

　　她的呼吸灼热，喷在夏燃脸上。

　　“你是我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又裹着火，砸在夏燃的心上，“你这个人，你的画，你的破工作室，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谁碰，我就剁了谁的手。”

　　这不是情话，这是最原始、最野蛮的宣告和占有。是从沈薇那颗极度理性、习惯于计算得失的心脏最深处，爆发出的、不顾一切的偏执和守护。

　　夏燃彻底愣住了，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那双因为盛怒和恐惧（对她可能受到伤害的恐惧）而显得有些疯狂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汹涌的、难以言喻的情感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没有害怕，反而猛地踮起脚尖，狠狠地吻了上去。

　　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不再是轻柔的触碰。这是一个带着同样力度、同样不甘、同样汹涌情感的、近乎撕咬般的吻。像两只在暴风雨中相互撕咬、却又只能彼此依靠的野兽，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着对方的存在，宣泄着所有的不安、愤怒和深入骨髓的在意。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和唇齿交缠的暧昧声响。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昏暗的光线里，两个身影紧紧纠缠在一起，仿佛要将彼此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外面的风浪依旧，暗处的刀光更冷。

　　但在此刻，在这方狭小昏暗的天地里，他们只有彼此。

　　用最激烈的方式，诉说着最无声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