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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其心可证 ...

  •   百般检查过的围场内无端出现猛虎,若说它现身于孙权的狩猎路线上纯属偶然,那孙策又遭遇一伙黑衣人的刺杀,两桩事接连发生,难免令孙珞多虑。

      既然孙坚唯独在意孙策遇刺,那么孙珞便一心忙于与朱然调查究竟是谁将猛虎带入围场。

      围场内外的朱家护卫被逐一查问,监控影像亦是被反复检查细节,不放过任何可能捕捉到凶手身影的可能性。

      终于,从一名被孙策反杀的黑衣人身上,搜出一枚朱家令牌。

      经过查证,他是朱家的护卫无疑。

      朱然的脸色难看至极,如同吞了只活苍蝇,恼怒地派人去核实他的身份与来历。

      消息很快传回。

      这名护卫是半个月前才通过招募进入朱家的。
      此人平日里沉默寡言,当值时也算尽责,但几乎不与旁人往来,因此竟无人知晓他的具体来历,只当是性情孤僻。

      籍贯模糊,身份不明。

      “竟是早有预谋,混入我朱家,就等着今日发难!”
      朱然既感愤怒,更觉后怕与羞愧,“看来,老虎就是他放进去的!”

      孙珞站在一旁,目光沉静,心中疑窦丛生。

      “义封。”
      她轻声开口,嗓音如玉石,“重点或许不在他本身。”

      前些日子,孙策刚处理完一批潜伏在士族内部的奸细,如今看来,曲阿同样不安宁。

      与造谣案如出一辙,目的始终是离间孙家与江东士族。
      到了曲阿,为首的便是朱家。

      孙策或孙权在朱家地盘受害,造成的影响可不是像损坏孙珞的名声那样简单了,孙坚必定会找朱家问责。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试问,孙策死于朱家围场,嫌疑又明晃晃地落在孙权头上,人们最容易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自然是孙权与朱家联手杀害孙策。

      他与朱然有着深厚的总角情谊。
      素来偏心他的长姐于江东而言,又有着特殊的意义,一旦孙策遇害,他将稳坐继承人之位。

      人们最爱添油加醋地胡乱分析,绝对会如此揣测豪族秘辛。

      但是幕后主谋清楚,无论是猛虎,还是那几个普通的黑衣杀手,都不可能让武力高超的两兄弟轻易遇害。

      他要看到的,就是江东传出兄弟阋墙的流言。

      从内部击破,方为上上策。

      孙珞的这席话让朱然心慌,神色肃然:“好一招歹毒的连环计!无论哪一环成功,都能埋下猜忌的种子,最后直指江东根基!”

      他又庆幸。
      “幸好,大少爷相信二少爷。”

      孙珞没有回应。

      是啊,他相信仲谋。

      但另一个人不相信。
      孙坚,孙总校长,孙策的父亲。

      他在防备。

      孙珞的眸光晦暗不明,想起孙权对父亲那份近乎执拗的、渴望得到认可的孺慕之情,他看似冷静克制,实则内心敏感,父亲对他的失望与怀疑,都可能变成他心头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痕。

      她的心突然有些累,脸上明显流露出疲惫之态。

      朱然注意到了,眉宇间染上一抹忧色,立即说道:“大小姐,夜色晚了,不如你先回去休息吧,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孙珞颔首,嘱咐他别熬夜后,在亲卫队的保护下乘车回孙家别院。

      几分钟的一段路,她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小时候的梦。

      在梦中,年纪不大的男孩儿牵住妹妹的手,趁父母和保姆暂时不在婴儿房,偷偷蹭了进去,凑着脑袋踮脚瞧刚出生两个月的弟弟。

      这是小孙策、小孙珞。

      弟弟还在睡。
      小孙策低声对身边的妹妹说:“阿宝,阿权没醒,要不然我们等一下再来找他玩吧。”

      小孙珞乖巧点头。

      可是还未等他们离开,弟弟突然啼哭。
      现在大人们都不在,身为哥哥的小孙策挺起胸膛,主动学着母亲的样子,轻拍着弟弟,哄他别哭。

      小孙珞从房间里摸出一个拨浪鼓,笨拙地摇晃着,发出“咚咚”的声响,嘴里还含糊地哼着不成调的童谣,试图吸引弟弟的注意。

      “曲阿水,清又长,河边柳絮白茫茫。”
      “梦里水声轻轻唱,阿策阿宝……”

      “阿权阿权入梦乡!”

      听见最后一句歌词被迅速修改,小孙策瞪圆了他的眼睛,没想到妹妹这么厉害,惊喜地盯着她看。

      小孙珞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容,得心应手地继续哄弟弟。

      或许是稚嫩的童谣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身边有哥哥姐姐的陪伴,小婴儿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抓着小孙策的手指,再度沉入美梦中。

      这温馨而模糊的片段,如同浸在暖阳中的旧照片,是她与兄长、弟弟之间最纯粹的联系。

      那时,兄妹三人还没有后来的分离、隔阂与各自背负的沉重。

      孙珞醒来时,正好到了家门口。
      她鸦睫微颤,残留未散尽的暖意与怅惘。

      她想到了在围场内发生的事。

      明明,她很讨厌孙策,特别、特别讨厌。
      可是为什么,会下意识认定他会有危险,会本能地保护他呢?

      她讨厌他。

      真的讨厌他。

      孙珞反复于心中默语,仿佛要借此说服自己,软化的心再度冷硬。

      下车后,清风带着凉意拂面,让她清醒几分,将所有的疲惫、困惑与“讨厌”一同压下,恢复旁人最熟悉的淡然自若。

      无论她与孙策之间有着怎样复杂难言的情感,在守护孙家、守护江东这件事上,他们的立场始终一致。

      这就够了。

      踏进别院,廊下的灯光通明。

      孙珞在回房间时,无意间撞见孙策躲在角落里,似乎在跟哪个女孩儿通Siman,言辞间的爱意汹涌不止,又在听到她追问刺杀时,不愿透露太多细节,唯恐让她平白担心。

      不出意外的话,对方是乔玮。
      听周瑜说,他们约定好每天都要通Siman。

      孙珞没兴趣偷窥这场暂时无法光明正大的恋爱,迈开脚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翌日。

      距离返回吴郡仅剩下最后的几个小时,虽然仍旧没有查出幕后主谋,但至少勉强可以给孙坚一个相对合理的答复。

      几叶小舟泊在湖畔。
      孙珞在离开曲阿前,找到了正在悠闲钓鱼的鲁肃。

      寒梅香气融入空气中,鲁肃回头,见是她,眼中掠过温和的笑意,正欲起身相迎,却听她柔声阻止。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空着的一个马扎上,问道:“不介意我坐一会儿吧?”

      “当然,大小姐随便坐。”
      鲁肃忙道。

      孙珞坐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昨天没能与子敬一同探明那圆圈中心的奥秘,实在遗憾,不知道我们的推测是否准确。”

      鲁肃神色从容,回道:“大小姐不必遗憾,有些谜题或许并非一定要立刻揭晓答案。”

      闻言,孙珞侧首看他。
      这番话指的是弘咨的谜题,还是刺杀的谜题呢?
      她想,应该都有吧。

      “就如同这江东之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在鲁肃听来,这句话意有所指。

      果不其然,孙珞顺势提出昨天的刺杀案,想听听他的见解。

      鲁肃目光悠远地望向湖对面。

      “这场阴谋看似意在刺杀,实则目标是分离孙家与江东士族、总长和二少爷。线索虽断,然而布局的精妙,绝非寻常宵小可为,万幸总长对二少爷十分信任,暂时让幕后主谋的阴谋落空。”

      “不过我认为,此番未能得逞,必有下一次。”

      “尽管如此,我们至少已经知晓,有人正试图在江东的版图上,划下不和谐的裂痕。”

      孙珞静静听着,眼中流露出赞赏。

      这些都是她昨晚对朱然说过的,并无第三人知晓,可鲁肃凭自己的头脑,点明了昨日事件的本质。

      最重要的是,他的见解更展现了他对江东局势敏锐的洞察力。

      此人确有大才。

      “子敬见识非凡,令人敬佩。”
      孙珞真诚地露出笑容,“不知道子敬愿不愿意来江东高校就读?”

      就在她发出邀请的同时,鲁肃手中的鱼竿猛地一沉,鱼线瞬间绷紧。

      他不慌不忙,娴熟地起竿收线,银鳞肥鱼被提出了水面,在阳光下活蹦乱跳。

      他将鱼放入鱼篓,抬头看向孙珞。
      “我正有此意。”
      “即便大小姐今日不来,我也打算动身前往吴郡,向江东高校递交入学申请。”

      “我愿尽绵薄之力,助大小姐、助孙家,看清这水中暗流。”

      原来,他早有此打算。
      今日垂钓,或许等的不仅是鱼,更是与孙珞的这番交谈。

      孙珞的眸中闪过惊喜的色彩。

      二人相视一笑。
      许多未尽之言,已在其中。

      孙珞越看越觉得鲁肃的确眼熟,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同时,一段并不久远的记忆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带着几分讶然,委婉问道:“子敬,朱府宴席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唔,当过钢琴乐手?”

      鲁肃先是一愣,随即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一层薄红。

      他有些窘迫地轻咳,目光游移,这才无奈道出原委。

      原来那晚他恰巧路过乐团,注意到钢琴乐手的肚子疼得厉害,大抵是无法继续演奏下去,偏巧接下来要表演的曲子没有人精通,一时寻不到能立刻顶替的人手。

      借阅曲谱,发现自己正好会这曲。

      他向来是善良、乐于助人之辈,且不忍见宴席因此生出瑕疵,便主动提出男扮女装,暂替演奏这曲子。

      越回忆,鲁肃的声音越低,显然对这段“黑历史”颇感尴尬。
      “让大小姐见笑了。”

      “原来如此。”

      孙珞莞尔,语气中带着善意的调侃:“那晚我还以为是自己醉了,竟然出现了幻觉,所以不敢再继续喝酒。现在听你这样一解释,倒是遗憾,早知道就多喝几杯了。”

      豪族出身的鲁肃大方道:“大小姐若爱喝酒,待我不日就读江东高校,定将我家中珍藏的好酒一并带去。”

      “那我可要期待了。”

      昨日才相识,二人却一见如故,有了小插曲,彼此间的气氛变得更加融洽与自然。

      鲁肃说起待他安置好族人与家事,便动身前往吴郡。
      孙珞则言自己将启程奔赴洛阳,只怕要待来日,方能再相会。

      清风徐来,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他们的话似乎永远说不完。

      但时间有限,孙珞也该离去了,与鲁肃交换Siman的联系方式,约定以后有事的话,随时联络。

      直到乘上返回吴郡的快艇,她的愉悦仍久久未消。

      孙权一直很乐于看见孙珞开心的样子,得知是因鲁肃而起后,默默将这位昨天替自己说话的年轻人记在了心上。

      快艇靠岸,孙珞刚走出舷门,就被头戴贝雷帽、乖乖将姓名牌扣在左胸前的小学生紧紧环腰抱住。

      “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吕蒙仰头,深深的思念满溢而出。

      孙珞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
      “那每天都给我打Siman的人是谁呢?”

      “哎呦,不一样了啦,Siman里的你又不能真实站在我面前。”

      孙珞任由他继续依赖了片刻,才动作柔和地让他松开自己。

      夜晚,孙珞收拾好明天去洛阳的行李,下楼喝水时,发现孙权还独自在客厅坐着,周身氤氲着忧郁。

      她隐隐猜到原因,主动在他身侧坐下,组织好语言后,伸手覆上他的手背。

      孙权抬眼看她。
      孙珞这才开口道:“仲谋,这次去洛阳,我会回来的。”

      每个字都在寂静中敲打他的不安。

      “我们不用再分开以年为单位的时间,也可以用Siman联系对方。”

      “如果问这个世界,我最在意谁,那我的答案只有你。”
      “仲谋,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从得知孙珞又要去洛阳的消息开始,孙权就在失落,可是刻薄傲慢的性格让他不愿扭捏地表现情绪,因此谁都不知道,他是多次害怕孙珞会再次一去难还。

      洛阳,天子脚下。
      人人都道是个好地方。

      但孙权对它厌恶至极,每每听到有人夸它好,当即不满,臭着脸找借口惩处说出这话的人。

      于是又流传出流言,说孙二少爷的脾气总是莫名其妙的差。

      总有一天,他要让洛阳消失。
      这是孙权从未对任何人说明过的轻狂,掺杂着无与伦比的幼稚私心。

      此时此刻,听到孙珞讲出如此珍视自己的话语,所有恶意都被这份独一无二的偏爱轻轻抚平,冷冽的眉宇逐渐柔软,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弧度。

      如今的他不再弱小,纵使阿姐此次前去洛阳,与当年一样无法返还,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将她带回家。

      他不会让阿姐再度沦为质子。
      他要让整个天下,变成孙家的版图。

      孙权也许曾在如同烈日般耀眼的大哥面前,生出过微妙的自卑。
      但他的野心,从不逊于任何人。

      早已成长到无人敢欺的少年反握住孙珞的手,清晰且郑重地说:“阿姐,我等你回来。”

      孙权想。
      上天从来都不会眷顾他,而阿姐会眷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其心可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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