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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日伤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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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何老师,这边需要去补一个后采,您现在方便吗?”
门外的女孩穿着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胸前天蓝色的工牌标志着她在这个场合里的身份。
导演组的实习生,好像是叫宋淹来着,何攸牧记得她,候场时曾一起打过游戏,但并不是太熟,只能算是点头之交。
凌晨还要录制吗?他已然迟缓的脑子似乎无法思考出这样的逻辑,索性便要胡乱应下,却不想再抬头时,无知无觉地对上一双潮湿的眼睛。
暖黄色的走廊灯下,昏暗中对面人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些不合时宜的难过,是在为我吗?
何攸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脑中蹦出这样的疑问。
也许是他的错觉吧,明明只是刚认识的同事,自己未免有些太自作多情了。
“可以的,你等我换个衣服,马上。”
于是他只轻微地停顿了几秒,便又恢复了原样。
转动门把手时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响,他把这称为一种自我警示。
何攸牧,不要再轻易信任别人了,你之前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
男孩在进门前还记得向对面人习惯性地扯出了个微笑,看似友好,手上却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酒店的房门,十分无情。
呼………
熟悉的面孔终于消失,站在门外的宋淹这才松了口气,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她低下头去,以一种陌生的姿态用手指摩挲着自己胸前崭新的工牌,印在卡片上那张清秀的面庞显然要比她现在看上去年轻些。
或者换而言之,那张面孔的主人不止比她年轻,因为她叫做宋淹,而自己,是许茹芸。
是那个与何攸牧早已决裂,现如今在墨尔本生活的许芸茹。
甚至如今她的脑子都还停留在异国的时差,任她昏天黑地登上那架飞机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遭奇遇。
先是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一个她根本就不认识的人身上,匆忙之间又发现自己竟是奇迹般地回到了十年前。
最重要的是,她出现在的这个地方也很奇妙,因为她居然又再次回到了何攸牧的身边,和他成为了同事。
这一切的一切在违背自然科学规律的同时甚至让她产生了自己是否已经精神错乱的想法。
一个心理医生自己就有精神病,这说出去简直荒唐至极,连许茹芸自己都不敢相信。
但至少此刻,在搞清楚一切之前,她要先代替这个“宋淹”完成今晚这个小小的工作。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找房卡,你等急了吧。”
何攸牧一边往身上套着夹克的另一只袖子,一边伸手带上了酒店的房门。
许茹芸因他不小心上前靠的太近的动作而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她抬手按向自己心脏的位置。
那里痛的好像要跳出胸腔,是即使换副身体也改变不了的生理反应,心脏叫嚣着要毁坏这副躯体。
从她离开那年开始的,每当靠近何攸牧,全身的血液都好像都呼喊着要冲破这层皮囊,她忍不住地双手颤抖,开始大口的呼吸。
男孩再转身时,看见对方苍白的脸色瞬间吓了一跳。
忙不迭地就想上前查看,可对方却是又退后了两步,于是意识到了女孩刻意的躲避之后,他索性也不再追问。
也许是因为他跟这副身体的主人并不熟悉,毕竟打探别人的隐私,并不是什么礼貌的事情。
但这是个良好的开端,至少对于一头雾水的许茹芸来说,她并不喜欢和现在的何攸牧接触。
“我好了,咱们走吧。”
何攸牧伸手将卫衣的兜帽从外套里拽出来,大幅度的动作带着呼啸的冷气。
十月份的北京已经入秋,酒店的走廊里中央空调的似乎作用不大,两个人都保持着默契的沉默,也许是因为说话会消耗热量吧。
于是在这样放空的时刻,许茹芸开始不自觉地打量起眼前这位旧友,他原来有这么高吗?是上大学以后又长个子了吗?还是自己忘记了?
他瘦了好多,脸上的婴儿肥都没了,腮帮子都缩了下去,她只听说过演员上镜要追求好看,他们唱歌的也需要吗?
她的目光贪婪地在他的脸上流连,低垂的长睫压住了那双明亮的眼睛,投射的阴影随着呼吸缓缓地颤抖。
紧抿的薄唇上,发白的唇色让他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难过,他好像很累,许茹芸在心中得出这样的结论。
侧面看上去薄的像一片纸的人,直到看到对方的手腕,她终于没忍住皱了皱眉,从无意识地发呆中醒来,夜晚将情绪无限放大,她放任自己开了口,
“这个手环,你还带着吗?”
“什么?”
何攸牧显然没有料到她突然的提问,顺着对面人的目光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银色的手环就顺着滑下卡到了腕骨,被体温暖的很热,看起来是经常带着的,许茹芸反应过来自己脱口而出的究竟是什么时显然已经覆水难收。
但好像对方似乎并没有发现她话里的漏洞,只是盯着这个无知无觉的死物,目光沉沉,开口的话也不像是在对她解释,
“一个朋友送的生日礼物,说是可以保平安的,我挺喜欢的,所以就一直戴着了。”
男孩说这话时也在仔细打量自己手上的银环,似乎是因为戴的太久,已经逐渐忘了它的存在,直到经人提起,才模模糊糊想起那段记忆。
只是因为挺喜欢的就戴在身上了,这是何攸牧一向的行事作风,许茹芸并不意外,但听到这样无所谓的回答,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伤心。
“很好的寓意,希望它真的能保佑你一生平安顺遂吧。”
“借你吉言。”
何攸牧看着手环抿了抿嘴,方才露出的一点柔软的内里也被他迅速收起,他掩饰般地吸了吸鼻子,又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双手插进口袋中朝还在发呆的许茹芸歪了歪头,
“我想就算我们不急,导演组那边应该也想早点收工吧。”
“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走神了。”
“没关系,那我们走吧,小宋姐?我看他们都是这样叫你的。”
“嗯。”
在对方转身之后,许茹芸才又叹了不知道今天的第多少口气,转而又急匆匆地朝着电梯口快步走去,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啊,她烦躁地皱了皱鼻子。
“攸牧对于自己今天的舞台满意吗?作为节目年纪最小的选手,会不会有点紧张?”
男孩坐在旋转的圆凳上,一只脚踩着底盘,另一只腿抻直落在了地上,随着他思考的动作,椅子也随之来回转动,何攸牧低头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似乎是在思考措辞,
“说不上特别满意,但是对于现阶段的我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今天选的这首歌是我高中特别喜欢的前辈的出道作品,打从参加这个节目一开始我就预备着要唱这首,所以也算是圆梦了,紧张那当然也是有的,毕竟这也是我第一次登台。”
何攸牧参加的这档节目本质上其实就是选秀,来自各地的选手经由节目组的筛选最后得到上台的机会。
许茹芸早上在会议室大概扫了一眼名单,估摸着大概有二三十个人,大多都是科班出身。
选秀类的综艺这几年在国内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增加,甚至在她的记忆里,何攸牧就是靠着这个节目成功出道,之后才成为了内娱炙手可热的明星。
所以如今看来,她大约是真的回到了最开始的时间点,但是究其原因呢,她实在是有些不太明白。
“我们看到你提交给节目组的简历上写着你目前就在本地读书,那学业这方面兼顾的过来吗?”
“也还好吧,我专业学的就是唱歌,参加节目还能算实践分,而且这不也放假了吗,我时间挺多的,其实我这次来咱们节目我们院长还特意提醒我别给母校丢脸,所以应该也没有特别大的影响。”
何攸牧耳朵红了一片,隐藏在头发下面看不太真切,无伤大雅的玩笑让演播室的整个氛围都变得轻松了许多,许茹芸看的出来这些工作人员都对他有着很好的印象,那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呢,他又为什么会生病呢?
在一片祥和之中,玻璃背后许茹芸那副担忧的神情实在有些格格不入,长指甲快要嵌进肉里,她却好像感受不到痛。
“小宋,不舒服吗?”
“没有的,韩老师,您怎么来了?”
许茹芸回过神眨了眨眼睛,整理好表情才转了身,而此刻出言关心她的人正是这个节目的总导演韩闫易,也是宋淹名副其实的顶头上司。
今早刚接管这副身体的时候,也是他凑巧帮自己熟悉了如今的环境,遇到这样一个上司,也许算是她今日不幸当中的万幸。
“也没什么,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今天的备采我们明早再审,你要是累了直接回去休息就行了,今天一天也是辛苦你了。”
“谢谢韩老师了,我还是等攸牧一起吧,我我怕他找不着路。”
实际上是她自己是个路痴来着。
“这样也好,这跟拍导演的活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主要还是得和艺人打好关系,我记得小何年纪和你差不多,这也才刚上大学,你们俩同龄人之间熟悉起来肯定也快是不是?”
“您不用担心,我一定完成好任务,保证好艺人的隐私和安全,毕竟这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原来她和何攸牧差不多大吗?那还被别人叫姐,难不成是这个宋淹为了显得专业,刻意报大了自己的年龄?
许茹芸脑子里的疑问越来越多,可可惜怕说多错多,她也只得赶忙转移了话题,生怕对面再追问下去,她这个冒牌货就得立马露馅。
“倒也不用那么拼,毕竟——”
“小宋姐,一起走吗?我采访结束了。”
何攸牧的出现十分及时,许茹芸刚愁找不到借口脱身,他就刚好从录音棚里推门出来,如同及时雨一般问了这么一句。
于是两个人的对话被他就此打断,许茹芸三步并两步地就朝着男孩身边走去,还不忘回头给韩闫易打个了招呼,只是整个人不免显得急匆匆的。
“那韩老师我们就先走了,明天见。”
“晚上天黑,你们路上小心着点。”
“知道了!”
许茹芸头也不回地回答道,而后三步并作两步,跟逃命一样扯着何攸牧的袖子就把人把门外拽,从走廊下到电梯,直到出了演播厅被冷风一激才缓过神来,白色的运动鞋在黑色的台阶上亮的显眼,不明所以的何攸牧忍了一整晚,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小宋姐,咱们以前认识吗?”
平缓的声音下是暗潮涌动的情绪,潮湿而痛苦的记忆已将他再次裹挟,他的面上却一片平静,
“你别误会,只是你的一些小动作和神态什么的,让我突然想起她来了,我的那个朋友,她不开心的时候,也喜欢皱鼻子。”
而走前面的许茹芸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步伐不停地下了台阶,她没回头,夜色中,路灯把人的影子拉的好长,直到她快要隐没在黑暗中时,何攸牧才听见那轻的要混在风里的声音,
“是吗,其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