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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路边的男人不要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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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秋之交,树林被风吹起一阵阵的绿浪,山间已有一丝丝的凉意。贺施雨将一株刚采下的茯苓放入背篓,抬手拂去额头的汗珠。林间斑驳的光影散落在她青色的衣衫上,跳跃飞舞。
“阿云,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清亮的声音从坡上传下来,贺施雨循声望去,妹妹贺引鸾手里挥舞着一支新摘的野山参快步跑来,脸上红扑扑的,眼睛里满是幸福。
“慢点跑呀,阿桐,小心脚下。”贺施雨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妹妹,“我们阿桐眼睛这么尖,今天又是满载而归的一天呀。说吧,晚上想吃点什么?”
“姐姐你看,这是我刚采的菌子,新鲜着呢。我们晚上就吃这个好不好?”
“好好好,都依你。”施雨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归鸾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个头却不高,看上去像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如果现在还在本家,必定不会如此……唉,罢了,自从父亲贺远在执行家族任务时身受重伤,不治身亡,她们这一支的地位便一落千丈。三年前母亲离世,族中亲人纷纷排挤姐妹两人,施雨变卖资产,自请守林,与妹妹居于白山中。虽偶有一些凶悍野兽,但姐妹两人有一些微末术法护身,日子倒比在城中过得简单轻松。
这时日头偏西,姐妹两人背起竹篓,手牵着手,沿着熟悉的路径向山下走去。握着姐姐粗糙厚大的手,引鸾忍不住感叹:“姐姐以前的手那么光滑纤细,常用玫瑰软膏养护着,如今竟已变成这样。爹娘在时,何曾让姐姐吃过这些苦头?”
“没事的,阿桐,至少我们还在一起。人事无常,人心莫测,这些年我们见得还不够吗?”
“那些人也是惯于见风使舵的。早些年爹爹知道姐姐你喜欢术法,而我们贺家术法一向只供男子修习,为此专门为姐姐你议了亲事,是以女子术法开门立派的松氏。如今阿姐已二十岁了,也不见松氏那边派人来履行婚约……”
“阿桐,”贺施雨轻声打断,目光轻轻扫过路旁一丛青翠的草木,“你看那是什么?”
归鸾顺着姐姐手指向的地方望去,那是一片罕见的银脉厥,本该喜阴的植物却生长在阳光下,叶片上的银纹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姐姐,白山夏天短暂,冬季寒冷,怎会生长出银脉厥来?”
“这里灵气流向不对,”贺施雨蹲下身,指尖轻触泥土,闭目感知,“有什么东西在影响这一片的地脉。”
贺归鸾神情严肃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虽然没有系统修习过术法,但自幼耳濡目染,加上三年山林间的生活,已使得她对于这片土地的变化格外敏感。
“姐姐,似乎是北坡发生的异变,我们要去看看吗?”
“这片山林里有不少山野精怪的传说,你我姐妹二人还是少接触为妙,速速回家去。”
贺归鸾点点头,拉紧姐姐的手,两人急急地向家中赶去。
八月末的山中夜晚,星斗阑干,间或有流星划过。贺施雨确认防御阵法已布置妥当后,与妹妹坐在房顶上,裹着厚厚的衣服,看着远处浅浅的天河与璀璨的群星。
“姐姐,你有没有觉得有点热?”
施雨表示赞同,将自己与妹妹的衣物都收进屋里。但还是很热,热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于是两人都换上了麻布短衫。
如果是在别处,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但这里是白山。初到白山时,正值八月末,夜晚时的温度已与中原的初冬无异,姐妹俩常把棉被与衣物堆叠在身上保暖。
两人想起这事,坐在屋顶上,面面相觑,神色怪异。
“姐姐,山中似有大事发生。”
施雨略一思忖,说道:“明日带上家当,我们去城里卖山货,躲一躲。”
这晚后半夜,忽然狂风大作,吹得门窗发出阵阵声响。施雨找来过冬的衣物棉被,姐妹俩裹成一团,仍然不够,于是瑟缩着抱在一起取暖。过冬的炭火还未储备好,用术法御寒消耗太大,俩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到了五更天,忽然下起斗大的雪花。施雨恍惚中醒来看到这番景象,深感震撼,忙把妹妹摇醒。窗外琼枝缀玉,银装素裹,把姐妹俩惯常走的小路也堵得严严实实。
“姐姐,我们还出门吗?”归鸾揉着眼睛问。
哪里还能出得了门,连门前的雪都厚厚地堵了一层,想必要费好大力气才能推开。如此想着,施雨又躺下了。奇怪的是,到了卯时,金灿灿的阳光一晒,这一片片的雪忽然全部化开了。施雨穿着单衣走在小院里,竟然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寒冷。
太怪了,真的太怪了。
姐妹两人背着沉重的背篓走在进城的路上,施雨陷入重重的思虑中,倒是归鸾轻快地哼着小调。走到熟悉的岔路口,归鸾忽然惊呼:“姐姐,那边好像有个人!”
施雨走近一看,确实有个人倒在通往北坡的那条小路上,细细一看,是一名成年男子,约摸二十五六岁,头发散乱,衣服单薄,面容清秀,皮肤惨白,几乎看不清血色。施雨大胆地探他的鼻息,幸好呼吸平稳。施雨拍拍他的脸,又掐了下人中,试图唤醒他。男子缓慢睁了下眼睛,随即又闭上了。
“怎么办,姐姐,他看上去情况不大好,若是丢在这里,有什么豺狼虎豹路过,怕是没命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脸皮冰冷,这里离山下又这么近,大约是因为这场雪冻晕的路人。阿桐,扶我一把,我们把他带回去吧。”
炉子里滋滋地烧着姜汤,屋子里满是姜的辛辣香味,坐在姐姐身边,归鸾觉得幸福极了。许是因为屋里暖和的空气,男子渐渐醒转过来,只不过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坐起来抱着双腿,盯着炉子怔怔地出神。
“大哥是哪里人,怎么晕倒在山路边上?”归鸾开口问道。
沉默。
唉,好不容易碰见个外人,本想说说话,听听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没想到这人这么无趣。如此想着,归鸾默默盛了三碗姜汤,给边上默默缝补衣服的姐姐一碗,给自己留了满满一碗,又给那人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那人低声嘟囔了一句:“多谢。”半晌,再未吐出一个字。
施雨懒得想他是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的。这世上多的是疯疯癫癫的人,有人表面疯癫,有人里子疯癫。她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已经经历了大起大落,从十指纤纤、不思柴米油盐的富家小姐,再到白山里靠挖山珍打野味为生的农户,有几年也会觉得心中积郁,几乎要疯掉了。但是一想到还有妹妹要拉扯大,天塌下来也得由自己顶着。手边的旧衣终于补好,施雨把针线收纳起来,端起姜汤一饮而尽,又起身出门转到小厨房去做饭了。归鸾见男子一言不发,似是痴傻,深觉无聊,起身蹦蹦跳跳跑到姐姐身边,拿出昨天摘的蘑菇和野菜,细细洗了起来。
“姐姐,这个男人又奇怪,又可怜,似乎脑子傻掉了,讲不出自己家在哪里,不过脸倒是长得很清秀,要不我们收留他吧,也许还能帮我们砍柴打猎。”
施雨猛地转过身来,瞪她一眼:“你当男人是路边的野菜吗,可以随便采?还记得小时候母亲讲过的故事吗?有个西域公主,在路边捡了一个鄞州籍的男人,结果这个男人亲手杀害了她外祖父,灭了她全族,除掉了她的师父,还最终害死了她。随随便便捡来路边的男人养到家里,你是嫌命太长吗?”
归鸾吐吐舌头,耸了耸肩:“姐姐,我知道错了,等到吃完饭我们就把他送走。”
等到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归鸾不晓得发生了什么,睁眼就是姐姐气鼓鼓的像极了包子的脸。
“发生了什么……姐姐……这里是哪里?”
“我问你,是不是挖野菜的时候没有仔细看!!!你挖的是野菜吗,那是曼陀罗!还好你吃的少,不然真的醒不过来了!!!”
哦,看来不只是路边的男人不要采,路边的野菜也不能随便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