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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01
周静安见到了默杀。排名第四的默杀，赫赫有名的默杀，不苟言笑的默杀……如今的默杀已经不是默杀了，在女儿面前，他变回了那个曾被写在妻子手术单上的名字：王一。
王一在女儿面前表现得十分局促，甚至被误认为色狼变态之流。一看到这个反社会的男人被残存的亲情逼着去融入社会此期间默杀闹出的乐子，她就觉得很搞笑，一阵荒谬的搞笑。
这根本算不上重逢，因为他的一切小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本没有分开一说，周静安也就没有真正地离开过王一……唔，也不是小动作，或许用“动态”来形容便更恰当。很多人的存在都是周静安一手布置，正如从高处俯瞰城市，一切都清晰明了，道路规划井井有条，条条框框的区域划分明确了势力范围，天边划过一道飞艇的亮光，单调的黑色画布上闪耀出大楼边角的轮廓和细节，霓虹灯一闪一闪，像舞台的预热，也像在为她的出场助兴。
两个小时前，周静安和米基坐在方圆广场的中心大厦顶层，这里有一间私密性极好的酒吧，一整栋楼都属于那位从不露面的T女士，只有代理人和分管这栋楼的委员会才知道她的名字：Tian Chow。这栋楼的十层及以下属于某个大型商场，其中开设不同的奢侈品专卖店和供大众消费的餐馆、连锁商店，往上便全部当写字楼出租，直到三十层。一个过分繁华的城市当然需要一个过分安静的地方来平衡，尤其是对他们——米基在和周静安聊天，刚好聊到了微光实验室。
米基很好奇周静安到底有多少微光实验室的股份，除了传承自家族的部分，是不是还买了许多散股……周静安十分神秘地一笑：“你不知道吗？这对我来说是比年龄还重要的秘密。”米基识趣地将话锋一转，开始谈论自己之前捧起的女王和幸运青。对了，fomo的那个小强好像需要多加注意。周静安听完，立刻说：“微光实验室还是安全的，没必要想着立刻撤退。”米基这才放心下来，吩咐侍者调一杯dry martini。至于他，只要最简单的白葡萄酒。墙上挂着一个流畅的圆盘挂钟，黑底金字，只在十二点钟方向、四点钟方向和八点钟方向上有一道短短的记号，两根指针细得能杀人，挂钟整体的轮廓简约非常。指针擦过光滑表面，嚣张的擦擦声静静地走过时间。两个人针锋相对完了，继续和和气气地一起抽烟喝酒。
不怪米基紧张，微光实验室最大也最具压倒性的一笔投资来自周静安的母亲，周家是冶矿世家，除此之外还把握着许多商业项目和秘密投资，不容小觑，甚至可以说是能够决定世界走向的家族之一。如今是英雄的时代，科技界困顿震荡，恰逢多事之秋，他们既然可以扶持微光实验室，就可以毁掉它，然后再按自己想看到的局势捏出一个新的，什么“暮光实验室”也好，“独角兽梦工厂”也罢，只是用筷子还是叉子吃牛排的区别罢了。切牛排的人不会变，吃牛排的人也不会变。工具的不同无伤大雅。
马天尼做好了。周静安接过来喝了一口，觉得不错，米基立刻给出小费。顶层，依旧高大、依旧空阔，透明玻璃映照出繁华的夜景，一整排的弧形落地窗，先前雇人擦得里外都干净极了——干净得像不存在。微醺时再看，仿佛多往前一步就要踏出大楼。城市入夜，繁花似锦。空气中流动着金钱的味道，不仅是堆积如山的腐烂的金钱，而是能够自由流动的新鲜的金钱，这股味道正是一切都在管控下有序进行的信号。她很满意。
突然，周静安和米基同时接到了失事飞船被发现的电话。两个人立刻决定分头行动。但周静安改变主意了。等米基要出发时，她刚好扮成了随行的研究者赶到。
然后，周静安见到了被自己一手捧起的默杀。这就是这个故事的开始。
默杀的女儿叫王诺诺。王诺诺……周静安曲着手指去按定文件，其实是在想时间过得怎么这么快，上次见面时王诺诺还是个被张兰抱进房间就乖乖待着不出来的小女孩，现在已经能勇敢对性骚扰说“不”了，噢，父女相认，多么美好的情节，可惜还没发生。周静安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默杀的表情，并在一个没人注意的时间点召唤他进帐篷聊天，措辞很巧妙，说的是讨论飞船结构的细节。
默杀乖乖地去了。他向来是非常服从组织命令的。周静安一身纯白色纱质套装，剪裁非常得体，不凸出曲线也不裸露皮肤，远没有她之前和他见面时穿得性感。周静安在一切工作场合里只穿裤装和方便走动的平底鞋，干练而世故。他从晴朗的蓝天下进入帐篷，靠几千几百次杀人经验训练出的能力最快地习惯了黑暗，但她早就走到他面前了。
看来她是真的没觉得怎样，不然不会连语气都这样轻松：“你不退出？”
默杀下意识地想拒绝，或至少说点反对的话，但她依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然后，他才想起他们之间用于沟通的脑机已经取掉有二十年了。
“……你死了的话，她一定会很伤心的。”周静安耸了耸肩，坐回到桌子后。默杀眨了眨眼。尽管好久都没有见过了，但他知道她的意思。
她说的是诺诺。
王一第一次见到周静安是在MG最老的会议室里。这场会议的意思是确定一下他的发展路线、人设、艺名，及可接受的工作时长。会议室外是一条铺满了静音地毯的走廊，冷气很足，灯光倒是不太够。尚德在长长的会议桌后正襟危坐，一看到他，眼睛就亮了：“坐，王一，快坐。”他不说话，只是按吩咐坐到了对面。
他记得自己没有继续打量这个会议室，因为这里的陈设非常简单，全息屏漂浮在墙壁前，还架着一张能放下电脑与纸质文件袋的桌板。会议室里除了尚德外谁也不在，他正对着笔电屏幕紧锁眉头，手边摆着一只银灰色的火机，漂亮得仿佛银具，没有一点切割痕迹，没有任何图案或logo。王一对这类和液态钢类似的金属小东西总是很敏感，就像他如何熟悉使刀的手法，这都是他的刀。
尚德好像在浏览什么能把天都压塌了的坏消息，表情越来越严峻，甚至开始敲键盘。一个人也没有到。王一看了眼表，渐渐地不耐烦起来。
突然她叼着烟走进来，表情一团模糊，只有咬着滤嘴的红唇明显地扎穿他的无聊。那是十七岁的周静安。她正穿着一件华伦天奴的红色西装外套，比烂番茄还成熟的颜色，但由她一披，却比小女孩还要轻巧玲珑，黑色的圆头玛丽珍鞋，但鞋底是红的，烂番茄的艳红，打眼极了也鲜艳极了，整个人射出一圈光晕，快乐得像火。王一被扑面而来的热意灼伤，仿佛光污染射入眼底，烫得难受。为避其锋芒，他如有所知，转向了那个令人早有预感的银色打火机。
她果然走到那边去摸打火机，轻车熟路，一点阻止都没有，仿佛房间里的一切都天生该为她所用。为了掩饰自己的资历，尚德突然起身去调节全息屏的显示效果，直到会议正式开始都背对着桌面。这场面十分奇怪。周静安，这个介于女人和女孩间都存在点完了烟，看也不看他，直接坐到椅子上，位置不近不远，表情滴水不漏，叫人什么也看不出来。外表虽是个女孩——但行事可不是什么“小女孩”。
那次会议到底说了些什么，他早就忘干净了，想必并不重要。这和他向来只听任务内容的态度是一样的。怎么杀，要注意什么，不重要。杀掉才重要。
后来，这也变成了MG对默杀的期待。
虽然是周静安将默杀拉到了帐篷里，但她没什么想对默杀讲的，恰恰相反，她想让默杀对自己说些东西。她很好奇他到底怎么看这个局势，又是怎么想的呢？感叹完后，周静安就回到了桌子之后，舒舒服服地调整姿势、收好裙摆，准备听听默杀的想法。
她既然将自己扮成米基的随行人员，当然不能再穿西装和平底鞋。
默杀不安地站在原地。她的眼睛沉静温和，嘴角十分放松，顺着天生的笑面弧度向上，一切都是她在鼓励他抒发自己，但默杀不想说。
他从来就不是个想到什么便说出来的人。
大概十分钟后，她起身将门口的皮包拿了过来，搭扣“啪”地弹开，她打开皮包的动作是如此迫不及待而邪恶，就像打开那个潘多拉魔盒。但这个皮包里装着的不是罪恶和病毒，而是她曾经当作二十岁生日礼物送给过他的脑机。
“需要这个吗？”
不，那并不一样。乍一看——是很像，但他的那个可要旧得多了。默杀不说话。他不想说话，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用双眼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任由她微凉的手指探入刘海，试探着翻开了额头。他有些困惑，因为接口并不在前面，但看到她眼睛的瞬间，又仿佛明白了。
比如动物手术，比如杀猪，他如何注视着待宰的它们，她就怎样注视他。多少个晚上他将自己埋在她腿间安静不语，又有多少个晚上他像猞猁一样坐在她客厅的长绒地毯里。
他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这些过去。他是想起来了，也再也忘不掉了。
周静安比划了一下，觉得这高度差不方便动手，单手一撑，坐上桌面——而默杀乖乖地向前迈了半步，双手撑开，像秋千架一样围在她左右，投下的阴影刚好笼罩她，将额头虔诚地垂向她手。
女人拨弄着他银色的刘海，手里握着露出了接口的芯片。她专注地看着他，手指绕过耳朵，一寸一寸地摸过去找——用指腹按压，减轻折磨人的痒意……她找到了。在茂密的银发间，那是一片荒芜的皮肤。接着她把接口和接口对准，轻轻地把脑机送了进去。这种感受真的难以描述。他觉得自己理应颤抖，但并没有，而周静安并未缩回手，她搭着他精瘦的肩膀跳下地板，像结束一场华尔兹，结束了这个差点变成拥抱的亲昵。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