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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志逃出百花楼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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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在下雨。
夏日将尽,百花楼主楼位处偏北,不过初秋,天气已有些寒意了。
暮沉夕垂着头行在阶梯之上,头顶一座森然的黑金色主楼矗立,她没有打伞,隔着蒙蒙细雨凝望了一会儿那座楼,便继续前行,推开了那两扇沉重的金色大门。
这是一方颇宽阔寒凉的大殿,四周垂着红金色的丝绸幢幡,风从两侧的窗中穿堂而过,幡末垂着的金器流苏便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这空灵的声音响在大殿里,却并不显得热闹,反而透着阴森孤寂。
暮沉夕低垂着头来到那片影影绰绰的红金色纱帘之前,双膝跪地,双手齐额端端正正俯了下去:“我主金安。”
里面有声软软的声线传来:“沉夕来了。进来坐。”
暮沉夕从地上抬起头,依言起身,掀开纱帘入了内室。
进去了,却仍然低着头,半分不敢多看。
那方美人榻上卧着一个着紫粉色衣衫的女子,撑着头在看屋外的雨,表情平和:“伤可好些了?”
暮沉夕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块青砖,恨不得给那砖盯出一个洞了,一板一眼答:“蒙主上挂怀,已无大碍。”
那女子这才转过目光看她,一双眼仿佛在云雾里浮着,叫人看不清神情:“既好了,怎么还要人去请你,不知道主动来找我?”
她声线妩媚,带一丝慵懒的意味,好似在跟她调笑。
但暮沉夕知道她古怪的脾性,半分不敢松懈,垂着眼答:“正准备来向主上请安,魅影就到了。”
那女子轻笑一声:“那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她将什么放在了桌上,略从榻上站了起来,失去了和她调笑的兴趣,懒懒道:“既来了,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暮沉夕规规矩矩行礼:“是。”
便挪步到里侧,一案边,看着那案上案下堆着的厚厚的折子书册,跪坐下去,极快翻开看了起来。
夜昙站在窗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翻着那些东西,道:“沉夕,我这百花楼的最大密辛,你都知道了,若有朝一日你干活没这么利索了,你还能活吗?”
暮沉夕看东西看的飞快,眼睛一瞟一垂,便合上,偶尔提笔写两个字,在一侧验算什么,口中仍能分神答:“主上说的最大密辛,是指百花楼楼主,没有影卫只有光使这事情吗?”
她低头道:“楼主的影卫隐秘,藏于暗处,无人窥见真容,有与没有,不是主上一句话的事吗?”
她将一个折子放在了一侧,古水无波:“我的命,亦如此。”
夜昙支着手倚在窗边,嘴角有笑,却是浅浅的,浮于表面:“你这样通透敏锐,帮我处理了这样多的杂事,算账也是一把好手,可真让我狠不下心杀你啊。”
暮沉夕专心致志的在看面前的东西,没说话。
见她不答,夜昙便有些兴致缺缺的离开了窗口,往殿外去了。
暮沉夕撇着那抹紫色的身影隐在红金色幢幡里,才略松了口气,开始快速处理手上的东西,外加看看有无腐斑的消息。
一直到深夜,她才将这案上的东西看完,方放下笔,夜昙便回来了。
她忙收敛了心神,恭恭敬敬站了起来:“主上,这是百花楼近来开销——”
“知道了。”夜昙手里拿着两张纸,她松松卷了,打断了她的话,仍然带着笑,“你做事,一如既往做的又快又细致,我很放心。”
暮沉夕视线在她手上的两张纸上顿了顿,垂下头行礼:“夜已深,便不扰主上休息了。”
她话音一落,一只纤长雪白的手捏着那两张纸,递到了她面前。
暮沉夕依着殿里昏黄的烛光,看清了上面的某些字,面色微微一变。
夜昙手里拿着那两张纸,居高临下看着她,像是觉得她的表情很有意思:“你不是在找这个吗?你帮我做了这么久的影卫,给你了。”
暮沉夕喉咙有些干的滚了滚。
夜昙慢慢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去看她的眼睛:“怎么,腐斑的治疗手稿,认不出了?”
她声音很轻柔,响在耳中却总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拿着,去找玉兰换‘半月’的解药。”
暮沉夕眸光一颤,却很快反应过来,吞了吞口水,声音如常道:“主上说笑了,玉兰大人怎会因为这种东西背叛您。”
夜昙轻笑了声,慢慢站直了身体,那两张纸便轻飘飘落在了地上,她声音带着一贯的柔和:“沉夕啊,你替我处理了颇多楼中杂事,楼里的消息、魅影的布局连同百花楼的各类暗道,你都知道。”
她声音带了一丝戏谑:“尝试了这么多次,你竟还没死心,还觉得自己能逃出去吗?”
暮沉夕沉着眸,仍道:“主上在说什么,属下惶恐。”
夜昙慢慢走到她身边,侧头盯着她的侧颜,轻笑:“不过你这垂死挣扎,倒让我这生活有些乐子了,期待你的下一次逃脱喔。”
她慢慢往前走了,声音大了些:“不过,不论尝试多少次,你都会失败的。”
她轻轻的笑声荡漾在大殿里,无端诡异,仿佛恶魔低语:“你一辈子,都出不去百花楼!”
夜已经很深了。
从楼主金殿回到天字号院里,暮沉夕盯着脚下路上的积水滩,在昏黄的灯笼光线里,雨丝飘洒,涟漪一圈一圈划开,却因为水滩太小,很快碰壁结束,显得拥挤急促。
她站在院门口时,有些失力的将头抵在了门上,闭了闭眼。
方闭眼,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她身子一个不稳,直直往前栽去,一只手稳稳撑住了她肩头,抵住了她不稳的身子,女子一贯三分妩媚七分慵懒的声线传来:“还以为你又惹楼主不开心,把你扣在金殿了。”
暮沉夕略略抬眼,依着她身后昏黄的灯笼光,看清了来人,扯了扯嘴角:“朝朝,你回来了。”
白朝朝看着她这一身,放开了她,侧了侧身子,将路让了出来:“嗯,你怎么看着比我走之前更——”
更什么,她没说,见她不动,便伸手将她从门外拉了进来,重新关上了门。
暮沉夕锤了锤额头,收敛了心神去看她,她仍穿着光使的服饰,应该是才回来不久,那身雪白的衣袍上略有些血迹,声音重了些,道:“受伤了?”
白朝朝拿了一侧的伞,边撑边道:“怎可能?别人的血。”
也是,她一个天字杀手,去做地字任务怎可能会受伤。暮沉夕便收回了目光,抬脚走进了雨幕中。
身侧白朝朝撑着伞跟上了她的步伐,看了她一眼:“怎么这副表情?”
暮沉夕垂下眸,看着地上两个影子,轻声道:“朝朝,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白朝朝侧头看着她,没说话。
暮沉夕像是坚定了,看着脚下的影子又重复了一遍:“一定能!”
白朝朝扯了扯嘴角,收回了目光:“我可不想出去做短命鬼。”
暮沉夕看着那一片漆黑的夜色,喃喃道:“还有办法,还有办法的。”
白朝朝执着伞顿住了步子,在细雨里看着她失魂落魄的入了屋里。
再也没挪动一下。
时间很快来到楼主生辰宴的这天。
是秋日难得的晴天,秋高气爽,天暮湛蓝,金阳洒在林间,灰尘的跳动都依稀可见。
残阳如血,暮沉夕至无崖边,沿着早就布好的绳索慢慢往崖壁下滑去。
至中途一平台,她略转头,看着洞里那抹紫色衣衫的人影,表情无波无澜,止住了步伐。
夜昙在黑暗里显出真容,抬着头睥睨看她,一如既往带着饶有趣味的表情:“你对我出现在这里,倒是一点不意外?”
暮沉夕嗤笑了声,低眸:“楼主如此大费周章,安排个侍女在我身边五载,又调走魅影,生辰宴不在主楼来这里,只是为了在这里抓我个现行?”
夜昙略一点头,意兴阑珊的看她:“你做事很得我心,我这耐心全耗你身上了,你也不知感恩。”
她柔和道:“这么多次了,我只是想教会你,少些痴心妄想。”
她挥了挥手,身后几个红衣的女子静默的走了出来。
夜昙垂着眸俯视她:“带回去,依花间律法处置。”
痛。
无穷无尽蚀骨灼肉的痛从身体各处传来,暮沉夕死死抓着柱子,头砰砰砰的在上面撞着。
若不是有人拉着她,她只怕当场要撞碎头颅,血溅五步了。
玉兰有些怜悯的声音传来:“你倒真不死心,还真去了无崖。”
暮沉夕死死咬着牙,浑身抽搐,嘶哑开口:“你给我的,解药,是,假的!”
玉兰好整以暇在看一侧的东西,满不在乎哦了一声:“你说你背下来的那几张腐斑拿来交换半月解药的事吗,我想了一下,还是不想得罪楼主,所以就给你假的啰。”
暮沉夕直直瞪着她,口中已有了白沫。
玉兰咦了一声,拿了一侧的针下:“药量又放多了?”
下好针,看着她渐渐起了些神智,才悠悠道:“沉夕啊,这么多次了,你哪次逃跑没被抓住,帮你的人又有哪个是真心帮你的?”
她轻笑了声:“楼主看中你,不杀你,可有的是人为了讨楼主欢心,求个出头的机会,来故意逗你玩儿呢。”
她一针扎在她额头,止住了她的抽搐:“你倒每次都信,如此有恃无恐,是觉得我这里,很好待?”
一番折腾,又是入夜了。
等她裹着被汗湿透的衣裳踉跄扶着门框出门时,天又在下雨了。
秋雨绵绵,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迈出门时,玉兰悠悠的声音传来:“也许,等你真的能出去那次,我会主动给你解药呢。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让我主动给你了。”
暮沉夕头也没回迈入雨幕里,声音嘶哑:“必不负玉兰大人厚望。”
受完罚,又去做了新的天字任务,再回百花楼,树木枯黄,草木凋折,已入冬许久了。
入夜,暮沉夕将笔搁下,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把案上的册子分门别类的叠好,站起身,正预备走人时,敏锐的发觉,身后一阵极轻的风拂过。
她有些奇怪的回头去看,殿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尚在盯着那片空荡荡的房间看时,夜昙掀开帷幔进来了,她极快发现了暮沉夕的不对劲,目光也落了过去:“有人?”
未待暮沉夕回答,她已极快走了过去,目光四处扫视,神色微沉。
暮沉夕也跟着她走了两步,这殿就这样大,除了那些挂着的金红色幢幡,藏不了人。
但夜昙倒是头一次露出这副防备警戒的神色。
暮沉夕盯着她看了会儿,道:“主上在找什么?有不相干的人入了金殿?”
夜昙头也没回,负着手视线在四处查看,声音慵懒:“有魅影在,怎会有人入金殿。”
她这样说,动作却是一分不落的在找。
暮沉夕心里奇怪了瞬,漫不经心抬眼瞥了一下,余光捕捉到房梁之上的一抹银灰色的身影,心头止不住咯噔一声。
还真有人!
这人竟然能在魅影的丝线里不动声色入了金殿!
还在夜昙的眼皮子底下藏在了头顶!?
这人什么来历,是楼中杀手吗?
她瞥了眼仍然在四周寻觅的夜昙,不动声色抬眼看了上去。
房梁之上,有一银灰色衣衫的女子靠着柱子蹲在交接处,目光居高临下正和她直直对上,和她对上了,却并没有显得惊慌或者震惊,自带一身冰冷的沉静,见着她看来,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