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玫日夏

2、哥

　　城郊的仓库区还弥漫着硝烟的余味，林砚的军靴踩过碎玻璃，发出刺耳的声响。刚结束一场突袭，空气中混着铁锈和尘土的气息，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到颧骨上的一道新伤，火辣辣地疼。
　　“清点伤亡。”队长的声音在废墟里回荡，林砚应了一声，弯腰去检查角落里蜷缩的身影——那是个穿着敌方制服的年轻人，看肩章还是个新兵，胸口插着片弹片，血已经浸透了灰绿色的布料。
　　他伸手去探对方的脉搏，指尖刚触到皮肤，就被攥住了。力道很弱，像濒死的鸟在扑腾翅膀。林砚低头，看见对方费力地睁着眼，睫毛上沾着血污，那双眼睛……很像小时候家里相册里，弟弟笑起来时弯弯的样子。
　　“别……”年轻人的声音气若游丝，喉结滚动着，“哥……”
　　林砚的呼吸骤然停住。他猛地扯开对方领口，在锁骨下方看到了那块淡褐色的胎记——像片小小的枫叶，是母亲总说“两个崽都带着我的印子”的记号。
　　是林墨。
　　他那个在父母离婚后，跟着父亲回了另一个城市的弟弟。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火车站，十岁的小孩抱着个旧玩偶，哭着问“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小墨……”林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想碰对方的脸，手却僵在半空。弹片扎得太深，血还在往外涌，染红了他的指尖。
　　林墨像是认出了他，涣散的眼神突然亮了一下，嘴角扯出个极浅的笑：“哥……我找了你好多年……”
　　“我知道，哥在。”林砚一把将他抱起来，动作急得差点弄疼他。林墨轻得像团棉花，军装下的骨头硌得他心口发紧。他脱下自己的作战服裹住弟弟，疯了似的往临时医疗点跑，脚下的碎石子硌得脚掌生疼，却比不上怀里越来越冷的体温。
　　“哥……”林墨的头靠在他颈窝，气音微弱得像叹息，“我们……还能像以前吗……？我想回家看猫…”
　　林砚的眼泪砸在林墨的头发上，混着血和泥。他哽咽着点头，一遍遍地说“能，我们回家看猫，养好多好多”，可怀里的人已经没了声息，只有那只手，还松松地攥着他的衣角，像怕再被丢下。
　　夕阳把仓库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砚抱着弟弟跪在空地上，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可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撞得胸腔生疼。风卷过废墟，带着远处城市的喧嚣，却再也带不来那个抱着玩偶的小孩，问他“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
　　夕阳把天染成了打翻的胭脂盒，橘红漫过云层，又浸成温柔的粉紫，最后在天边晕开一层淡淡的蓝，像谁用毛笔蘸着清水，轻轻扫过浓墨重彩的画纸。
　　风里带着点白日残留的暖，吹得远处的树梢摇摇晃晃，把影子投在地上，拉得老长，又被落日的金辉镀上一层毛茸茸的边。近处的长椅上落了片枯叶，被光照着，叶脉清晰得像谁用金线绣上去的。
　　太阳一点点往下沉，像枚烧红的圆玉，贴着地平线滚，把最后一点热意泼洒在屋顶、窗台、还有路过的人发梢上。等它终于藏进远山背后，天还亮着，只是那光软了下来，变成蒙在纱里的橘，温柔地裹着渐渐安静的街道。
　　明明世界还在好好发光，可林墨再也等不到回家看猫的那天了。

作者有话说

　　明明世界还在好好发光，可林墨再也等不到回家看猫的那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