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不可言》苗大喵

5、第 5 章

　　他皱着眉按下了静音，试图忽略。但那催命符似的振动锲而不舍，仿佛他不接电话，就能把桌子振散架。最终，他还是认命地划开了接听键，跑到了实验室外的楼道里。

　　“喂。”

　　“俞知乐！你还知道接电话啊！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尖锐而愤怒的声音，“我跟你爸要不是听你王阿姨说起，都不知道你在学校里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欺负我们不上网是不是！举报导师？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我们辛辛苦苦供你上国内最好的大学，是让你去跟老师对着干的吗？你的尊师重道呢？”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炮弹，炸得俞知乐耳膜生疼。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导师他……”

　　“我不管他怎么样！”母亲粗暴地打断他，“他是你老师！你就算要毕业，也得忍着！你这么一闹，档案里记上一笔，以后哪个单位敢要你？你知不知道你堂哥上个月刚考上公务员，你小姨的女儿也进了国企，就你！专门给我们家丢人现眼！就不该让你读这个硕士。早点工作多好。”

　　熟悉的说辞，熟悉的论调。俞知乐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泛起一阵冰冷的无力感。在他的父母眼里，对错不重要，原则不重要，真相也不重要。重要的永远是面子，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好前途”。

　　“我丢人？”他忍不住冷笑一声，“那个姓段的学术造假，压榨学生，甚至还骚扰女同学，这种人渣败类，我不举报他，难道还要我跪下给他磕头吗？”

　　“那也轮不到你来当这个出头鸟！”母亲的声音愈发歇斯底里，“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你只会毁了你自己！真幼稚！我告诉你，俞知乐，这个世界不可能一直都如你所愿。有的时候忍也是生存必备技能。现在，你马上回学校去，给你们院长、给那个段教授道歉！就说你是年轻不懂事，一时糊涂！说不定学校还能从轻发落！”

　　“不可能。”俞知乐斩钉截铁地吐出三个字。

　　“你妈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啥资源，没权没钱，你不要给我瞎搞！被学校开除了找不找工作了没人能帮你！”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还要生下我，陪你们一起受苦。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出生的，宁愿自己从没来过，也从来没有求过你们的爱。我不存在，对你们，对我，都好。”说出这些话时，俞知乐的语气平静得诡异。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几秒钟后，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传来：“好，好……我好言相劝，教你做人的道理。你倒好，白眼狼一个，好心当驴肝肺。你翅膀硬了，我们管不了你了。我跟你爸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你以后是死是活，都别再来找我们！”

　　“嘟——”

　　电话被狠狠挂断。

　　俞知乐握着手机，站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窗外的暮色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闷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父母是“为他好”，但那种密不透风的、以爱为名的控制，从小到大，几乎将他窒息。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痛苦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

　　……

　　那年他十岁，期末考试没考好，被父亲关在房间里写检讨。窗外下着瓢泼大雨，他趴在窗台上，哭得抽抽搭搭，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

　　傍晚去丢垃圾时，就在楼下那个被丢弃的纸箱里，他看到了一团小小的、黑乎乎的东西在蠕动。

　　他鬼使神差地跑了下去。那是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猫，浑身湿透，泥灰满身，跟个煤球似的。它冷得瑟瑟发抖，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叫声微弱得像蚊子哼。

　　那一瞬间，一种同病相怜的巨大悲伤淹没了他。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把小猫裹住，像揣着一件绝世珍宝一样，偷偷带回了房间。

　　他给它取名叫“煤球”。他把自己的牛奶省下来，用棉签沾着一点点喂给它。他把自己的旧毛衣铺在鞋盒里，给它做一个温暖的窝。起初小猫心存戒心，没过多几天就彻底信赖他了。

　　在那些被父母忽视和责骂的日子里，“煤球”是他唯一的朋友和慰藉。那只小小的、温热的生物，会用它柔软的身体蹭他的手心，会用它稚嫩的、带着奶香的舌头舔他的指尖。它那么弱小，那么依赖他，让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被需要的快乐。小猫很乖，会在父母来房间巡视时自发躲到床底下，一声不吭。父母一走，它就大摇大摆地走出来，陪着他学习，和他一起看漫画。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两周后，他的父母还是发现了“煤球”的存在。毕竟床底下不可能永远不扫，尤其是对于俞母这种洁癖深入骨髓的人来说。

　　“家里不许养这种带毛的畜生！这已经不只是影响学习的问题了！它又脏又带菌！你想得传染病吗？”

　　母亲尖叫着，用扫帚将那个小小的鞋盒扫地出门。父亲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将他拖回房间。

　　他哭喊着，挣扎着，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装着他全世界的鞋盒，被清洁工丢进了垃圾车里。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哭过。有些东西，连同那只小猫一起，永远地死在了那个雨天。

　　后来，他毅然决然报考远方的大学，不远千里北上，只是为了离开那片充满阴郁和不堪的城市。

　　……

　　“同学，你还好吗？”

　　一个清脆的女声将俞知乐从痛苦的回忆中唤醒。他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双眼通红。

　　他胡乱地抹了把脸，看向来人。那是一个看起来温柔的女生，扎着低马尾，穿着优雅的碎花裙，眼神明亮而专注。他在照片里见过她，是隔壁机器人系的博士生，叫许夏愿，人称“金刚芭比”。原因无他，只是。这样甜美的女生每日都沉迷于与那些外形酷似变形金刚的机器人打交道，实属罕见，令人，尤其是专业里大多数工科男，啧啧称奇，因此她有不少倾慕者。俞知乐今天第一次见到真人，而且不巧是在略显狼狈的情况下，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我没事，”他声音沙哑地开口，“不好意思，失态了。”

　　许夏愿并没有追问，只是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她扬了扬手中拿着的一份项目计划书，开门见山地说：“我找你，是想谈个合作。”

　　俞知乐愣了一下：“找我？”

　　“准确地说，是想找你们实验室。”许夏愿解释道，“我是研究服务型机器人方向的。我目前的项目，是开发一款能够为失能老人提供贴身陪护的高度智能化机器人。硬件和行动模块都已经基本成型，但卡在了情感交互的核心算法上。”

　　她顿了顿，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敬佩：“我研究了妙教授公开发表的所有论文，他在微型情感识别和神经元模拟领域的建树，是世界顶级的。我的机器人需要能够精准识别护理对象最细微的表情、声调变化，从而判断他们的真实需求和情绪状态。这一点，我相信只有妙教授的算法模型能够做到。”

　　她的话立刻勾起了俞知乐的专业兴趣。他暂时将那些烦心事抛到脑后，问道：“话说你们实验室不是已经在和妙教授合作纳米机器人了吗？”

　　“嗯，是的。但我们多线并进，这是另一个项目。你们导师正好特别擅长这个领域，所以非常希望能够合作呀。光靠我们专业可不行。”她略带腼腆，脸上微微泛红。

　　“你打算怎么合作？”

　　“这是我的项目计划书，”许夏愿将文件递给他，“我知道妙教授很忙，所以我希望能先通过你，让他了解我的项目。如果他感兴趣，我们可以约个时间详谈。我相信，这是一个双赢的合作，我们的机器人可以为他的算法提供最完美的实践平台和海量的数据反馈。”

　　俞知乐接过计划书，快速翻阅了几页。里面的构想和技术路径都相当成熟，确实是个很有前景的项目。

　　“好，”他点了点头，“我会把这个转交给妙教授。”

　　“太谢谢你了！”许夏愿脸上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明亮了起来，“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她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俞知乐拿着那份计划书，重新回到实验室。和许夏愿的这番交谈，让他烦躁的心情平复了不少。他重新坐回电脑前，准备继续攻克那道难题。

　　这一坐，就又是一个通宵。

　　当窗外透进第一缕晨光时，俞知乐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段代码的模拟测试。虽然离彻底解决问题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总算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出信息大楼，准备回宿舍睡个天昏地暗。

　　凌晨的校园寂静无人。九月的北方，已经退去了流火燥热，空气清冷。当他走到宿舍楼下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压抑着痛苦的呜咽声，钻进了他的耳朵。

　　俞知乐的神经猛地一紧。他循着声音找去，在楼门口的灌木丛里，看到了令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是豹豹。

　　那只向来神气活现、优雅高贵的明星猫学长，此刻正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脏污，漂亮的银虎斑皮毛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它的右后腿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它的身体在不住地发抖，那双总是清澈透亮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汽，充满了痛苦和无助。

　　“豹豹！”

　　俞知乐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冲上前，小心翼翼地蹲下，想检查它的伤势，又怕碰到它会加剧它的痛苦。

　　豹豹抬起头，看到是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呼噜声。它似乎知道他在喊自己的名字，想向他靠近，却因为剧痛而动弹不得。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用最轻柔的动作将豹豹包裹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怀里的小动物痛得浑身僵硬，却没有挣扎一下，只是把头埋进了他的臂弯，仿佛找到了最安全的港湾。

　　“别怕，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