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道》知莫渊

42、无能的丈夫

　　静心崖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一道青光裹挟着未散的戾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重重落于崖上。青垣回来了。先前被玄尘毫不留情地斥退，让他妖君的面子大大受损，憋了一肚子邪火在外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崖上那个突然翻脸无情的小古板。

　　他收敛了周身躁动的妖气，蛇瞳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决定再去看看。若是玄尘还那副鬼样子，他便……他便……

　　他也不知自己能如何。打舍不得，骂不管用，强行靠近又会被那冰冷的力场推开。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他憋屈至极。

　　悄无声息地靠近静室，青垣意外地发现，那层一直存在的、拒绝他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力场，竟然消失了？

　　眉梢一挑，心中掠过一丝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得意——看吧，这小古板闹脾气也闹不了多久，最后还是得让他靠近。

　　他勾了勾嘴角，带着几分胜利者的姿态，推门而入。

　　“小古板，气消了没？本君……”

　　调笑的话语戛然而止。

　　青垣脸上的慵懒与得意瞬间凝固，如同被冰封。

　　静室内，玄尘并未在静坐，而是背对着门口，蜷缩在蒲团上，银发凌乱地铺散开，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着，整个人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到极致的的气息。

　　但这并非让青垣僵住的原因。

　　真正让他血液瞬间冻结、蛇瞳缩成竖线的，是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极其浓郁、极其刺鼻、让他每一个妖类细胞都瞬间炸开的——属于莫渊的纯净仙灵之气！

　　那气息如此新鲜，如此霸道，几乎充斥了整个静室，无所不在！更是……毫不掩饰地、缠绵地萦绕在玄尘周身，仿佛刚刚进行过一场极其深入的……力量交融！

　　这绝不仅仅是寻常接触能留下的！这分明是仙元大量渡入、甚至可能是……本源气息短暂交融后才会残留的浓烈痕迹！

　　发生了什么？！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那个小子……对玄尘做了什么？！

　　一个极其可怕、极其肮脏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青垣的脑海，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理智！

　　“玄尘！”青垣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与暴戾，他一步跨前，粗暴地将玄尘从蒲团上拽了起来！

　　玄尘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崩溃与绝望中，猝不及防被他拉起，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冰灰色的眼眸空洞涣散，带着未散的恐慌与屈辱，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青垣死死盯着他，蛇瞳如同最毒的蛇类，上下扫视着他。目光猛地定格在玄尘的手腕、脖颈等处——那些地方，虽然蛇鳞依旧，却透着一股不正常的、被仙力滋养后的微红，甚至隐约残留着被力量抚慰过的细微痕迹！

　　而玄尘体内那原本应该纯粹冰寒的妖力，此刻竟透出一股极其碍眼的、温热的、属于莫渊的仙力气息！那气息如同最恶心的污渍，玷污着他最珍视的宝物！

　　“他碰你了？！”青垣的声音颤抖着，几乎是嘶吼出来，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那个杂种小子用他的脏手碰你了？！他用仙力碰你了？！是不是？！”

　　玄尘被他摇得头晕目眩，听到这尖锐的质问，尤其是“碰”那个字，昏迷前那被仙力强行“滋养”、深入侵占的可怕记忆再次涌现，巨大的羞辱感让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这副默认般的、饱受蹂躏般的脆弱模样，彻底刺激了青垣！

　　“啊——！！！”青垣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狂怒嘶吼，周身妖力彻底失控，轰然爆发，整个静室剧烈震动，四壁玄冰咔咔作响，几乎要崩裂开来！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碰你？！本君要撕了他！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狂怒之下，他猛地低头，狠狠咬上玄尘的脖颈——并非亲吻，而是如同野兽标记领地般，带着惩罚与彻底覆盖的意味，尖锐的犬齿瞬间刺破冰冷的肌肤，浓郁霸道的妖力混合着血腥气，疯狂地注入！

　　他要覆盖掉！覆盖掉所有属于莫渊的令人作呕的气息！用自己的味道，自己的妖力，重新彻底地标记这个被玷污了的所有物！

　　“呃啊——！”玄尘痛得浑身痉挛，那暴戾的妖力注入与他体内尚未平复的仙力骤然发生最激烈的冲突！如同水火相撞，在他经络中疯狂厮杀！

　　“不……不要……”他痛苦地挣扎起来，声音破碎不堪，“放开……”

　　“放开？！”青垣赤红着双眼，死死箍住他，妖力注入得更加疯狂，“让那个小杂种的仙力留在你体内吗？！你想都别想！你是本君的！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只能有本君的气息！”

　　他像是彻底疯了，完全不顾玄尘能否承受这两股极端力量的猛烈冲突，只一心要用自己的妖力，将莫渊留下的一切痕迹彻底冲刷、碾碎、覆盖！

　　玄尘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脸色灰败，鲜血自唇角不断溢出，瞬间冻结成冰。冰灰的瞳孔开始涣散，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与力量冲刷下逐渐远离。

　　他仿佛成了一个纯粹的战场，被两股强大的、充满占有欲的力量疯狂撕扯、争夺、标记。

　　仙力与妖力在他体内肆虐冲撞，都试图将他据为己有。

　　冰冷的蛇鳞在暴动的能量下若隐若现，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这具躯壳主人的无力。

　　就在玄尘即将彻底失去意识之际，青垣猛地停下了妖力的注入。

　　他喘着粗气，赤红的蛇瞳死死盯着玄尘颈侧那个被他咬出的、鲜血淋漓的齿印，以及齿印周围，那依旧顽固残留着的、令他暴怒的仙力气息——虽然被他的妖力暂时压制，却并未完全清除，如同跗骨之蛆，深深嵌入玄尘的力量本源深处！

　　他竟然……无法完全覆盖！

　　这个认知让青垣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他猛地将几乎昏厥的玄尘甩在蒲团上，如同丢弃一件被损坏的物品，转身，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杀气，冲出了静室！

　　“莫渊——！！给本君滚出来受死！！！”

　　震天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整个静心崖上空，滔天妖气席卷云海，如同末日降临。

　　而静室内，玄尘蜷缩在冰冷的蒲团上，颈间鲜血蜿蜒，体内两股力量仍在疯狂冲突，意识沉浮于无尽的痛苦与黑暗之间。

　　唯一清晰的感知是——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那勉强维持的、脆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地狱，真的降临了。

　　青垣那裹挟着滔天杀意的怒吼如同丧钟，震得整个静心崖簌簌发抖，狂暴的妖气如同实质的墨绿色浪潮，疯狂冲击着莫渊布在侧室周围的防护仙阵，光壁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大战，一触即发。

　　莫渊脸色铁青，将吓得瑟瑟发抖、却仍下意识张开小手挡在他身前的映雪护到身后，周身仙力毫无保留地奔涌而出，金色光华炽盛如阳，与窗外那污浊狂暴的妖气悍然对抗！

　　“待在屋里，无论如何不准出来！”莫渊厉声对映雪喝道，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与肃杀。他知道，这一次，再无转圜余地。那妖孽是真的要杀他！

　　映雪被他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惊得一愣，异色瞳中充满了恐惧，却更深的是一种焦急与担忧。他感知到了外面那毁天灭地的妖气，也感知到了父亲紧绷到极致的战意，更感知到了……静室方向，那股微弱却更加令人心悸的、属于师祖的崩溃与绝望。

　　不能这样！

　　父亲和青垣君会两败俱伤的！师祖会受不了的！

　　就在莫渊准备冲出仙阵、迎战青垣的刹那，映雪眼中骤然闪过一抹与他外表年龄不符的决断金光！他猛地转身，竟不是躲藏，而是趁着莫渊全力对抗外界压力、无暇分心的瞬间，身上金蓝两色微光一闪，极其灵巧地穿透了仙阵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如同一只受惊却目标明确的小雀，直冲向风暴的中心——玄尘所在的静室。

　　“映雪！”莫渊惊觉回头，却已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没入狂暴的妖气之中，目眦欲裂！

　　——

　　静室之内，已是一片狼藉。四壁玄冰布满裂纹，寒气与残留的仙力、暴戾的妖力混乱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能量乱流。

　　玄尘蜷缩在角落，银发沾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凌乱地铺散在冰冷的地面。他身体不住地颤抖，颈侧那个狰狞的齿印还在隐隐渗血，体内两股力量的疯狂冲突几乎要将他撕裂，冰灰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某处，里面是一片死寂的灰烬，所有的挣扎、恐惧、羞辱似乎都已燃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无与绝望。

　　完了。一切都完了。

　　道基已污，仙身将妖，如今更成了两个疯狂意志角逐的战场，被肆意标记，争夺……

　　这具躯壳，这条道路，还有什么意义？

　　门外，青垣的咆哮与莫渊仙力的轰鸣如同背景的噪音，预示着一场因他而起的、毁灭性的争斗。而他，只是这片虚无中逐渐冰冷的尘埃。

　　就在这时，静室那摇摇欲坠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小小的、银发的身影挤了进来，瞬间被室内混乱的能量流冲得一个踉跄。

　　“师祖！”映雪焦急地唤道，踉跄着扑到玄尘身边，看到他颈侧的伤和死寂的眼神，异色瞳眸中瞬间溢满了泪水。“师祖！您怎么样？父亲和青垣君他们……”

　　玄尘空洞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聚焦在映雪焦急的小脸上。看着这张糅合了自己与莫渊特征的脸庞，看着那双重瞳中纯粹的担忧与恐惧，他死寂的心湖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开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映雪。”他开口，声音沙哑破碎得几乎听不见，“……出去……危险……”

　　“不！”映雪用力摇头，小手紧紧抓住玄尘冰冷的手指，试图传递一丝温暖，“师祖，怎么办？父亲和青垣君会死的！您快阻止他们！求求您！”

　　阻止？

　　玄尘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惨淡到极致的弧度。

　　如何阻止？

　　他已是这一切混乱的源头，是那两道疯狂力量争夺的核心。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

　　除非……

　　一个极其黑暗、极其疯狂、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深渊中最毒的罂粟，在他一片死寂的脑海中骤然绽放。

　　除非这“源头”……彻底消失。

　　不是死亡。死亡太便宜，也太简单。而且……那两人恐怕会争斗得更凶，直至一方彻底毁灭另一方。

　　是彻底的……“无用”。

　　让这具躯壳，失去所有被争夺、被标记的价值！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紧紧抓着他手指的、映雪的小手上。那双手，一只蕴含着属于他的冰寒妖息，一只流淌着属于莫渊的纯仙之力。

　　完美交融，和谐共存。

　　一个由他们二人力量共同孕育的……奇迹。

　　也是唯一一个，能同时承载并运用这两种力量，而不引起剧烈反噬的存在。

　　玄尘死寂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诡异的光亮，那是一种濒临崩溃后的极致冷静，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

　　他猛地反手，用尽最后力气抓住映雪的手腕，指甲几乎掐入那细嫩的皮肉之中。

　　“师祖？”映雪吃痛，惊愕地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玄尘。

　　“映雪……”玄尘的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晰，“你……是他们两人力量的结晶……是唯一……能同时动用这两种力量……而不立刻引发反噬的……”

　　他喘息着，冰灰色的瞳孔死死盯着映雪那双充满惊惧的异色眼眸，一字一句，如同诅咒，又如同最后的祈愿：

　　“用你的力量……斩断它。”

　　映雪彻底懵了：“斩断……什么？”

　　玄尘抓着他的手，猛地按向自己的丹田气海之处！那里是道基所在，是一切修为的根本！

　　“斩断我的道根！破掉我的修行！”玄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与绝望的快意，“让我变成一个真正的废人！再也无法容纳他们的力量！再也无法被他们标记、争夺！让他们……彻底死心！！”

　　“只有这样……才能结束……否则……所有人……一起毁灭……”

　　映雪如遭雷击，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异色瞳眸中充满了无以复加的惊骇与恐惧！

　　斩断道根？！破掉修行？！

　　师祖他……疯了不成？！

　　那是比死亡更残酷的刑罚！是彻底断绝仙途、沦为凡俗、甚至可能魂飞魄散的绝路！

　　“不……不行！师祖！不可以！”映雪尖叫着，拼命想要挣脱玄尘的手，“我不能！我不能那么做！”

　　“你必须能！”玄尘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箍住他，眼中是近乎癫狂的偏执与哀求，还有一种令人心碎的脆弱，“只有你能……映雪……救我……也救他们……结束这一切……求你了……”

　　窗外，青垣与莫渊的力量碰撞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静室剧烈摇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塌！

　　毁灭的气息扑面而来。

　　映雪看着师祖眼中那彻底崩溃的绝望与疯狂的恳求，感受着外界那两道誓要分个你死我活的狂暴气息，巨大的恐惧与沉重的责任如同山岳般压在他稚嫩的肩膀上。

　　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

　　他该怎么办？

　　斩下去……师祖将万劫不复。

　　不斩……父亲和青垣君可能即刻同归于尽！

　　时间的流速仿佛变得极其缓慢，每一息都如同刀割。

　　终于，在那外界一声更加恐怖的爆炸巨响传来的瞬间，映雪眼中所有的挣扎、恐惧、泪水骤然凝固，转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的决绝。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小手，金蓝两色光华自他体内疯狂涌出，交织缠绕，凝聚于指尖，化作一柄虚幻的、同时蕴含着极致冰寒与纯阳仙力的……短刃光刃。

　　那光刃颤抖着，发出低沉的嗡鸣，映照出玄尘苍白而平静得诡异的笑脸，也映照出映雪那双流着泪、却冰冷坚定的异色瞳眸。

　　“师祖……”映雪的声音嘶哑，不再带有丝毫孩童的稚嫩，只剩下沉重的、令人心碎的颤音，“……如您所愿。”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柄凝聚了两人力量、堪称世间最奇特也最残忍的“刀”，朝着玄尘的丹田气海，决绝地——刺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