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道》知莫渊

40、恐慌乱智

　　那冰冷的恐惧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玄尘的每一寸神识。他背抵着玄冰墙壁，目光死死锁在手背上那几片妖异的青黑鳞片上，它们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微微翕动，散发着与这清修静室格格不入的、属于冷血生物的阴寒气息。

　　拔掉它们！

　　必须立刻拔掉！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瞬间攫取了他所有的理智。他无法容忍这污秽的、象征着非人异变的痕迹存在于自己身上多一刻！

　　然而，他自身的冰寒妖力与这鳞片同源，根本无法将其根除，强行催逼，只怕会刺激其滋生得更快。他需要一种截然相反、至纯至净、能彻底净化妖邪的力量……

　　纯仙之力！

　　一个身影骤然撞入他几乎被恐慌填满的脑海——莫渊！

　　是了，莫渊。他亲手抚养、倾尽心血教导出的弟子，如今已是堂堂仙君，身负最为纯正磅礴的仙灵之力，正是这等妖异之物的绝对克星！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玄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抬起头，冰灰色的瞳孔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被恐惧驱动的光芒，也顾不得什么疏离隔绝，什么心绪烦乱，所有的坚持在自我认知可能崩塌的恐怖前景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需要莫渊的力量！现在！立刻！

　　一道冰冷而急切的传音，穿透了静室的壁垒，无视了那他自己设下的排斥力场，精准地投向侧室的方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甚至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莫渊！即刻过来！”

　　侧室之中，正因师尊连日来的冰冷隔绝而心神不宁、教导映雪也时常走神的莫渊，被这突如其来的传音惊得骤然起身！

　　师尊……主动唤他？

　　那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急迫！甚至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脆弱？

　　发生了何事？！

　　巨大的担忧瞬间压过了连日来的委屈与痛楚，莫渊甚至来不及对映雪交代一句，身形一闪，已化作一道金色流光，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那扇连日来将他拒之于外的静室门扉！

　　这一次，那冰冷的排斥力场竟在他靠近的瞬间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莫渊心急如焚，猛地推开门：“师尊！您……”

　　所有的话语，在他看清室内景象的刹那，戛然而止，卡在喉间。

　　没有强敌，没有陷阱。

　　只有玄尘，他那位永远清冷孤绝、仿佛不染尘埃的师尊，正背靠着冰壁，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以往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竟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浓烈到令人心悸的恐慌与……一种近乎崩溃的脆弱。

　　而师尊的视线，正死死地、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和厌恶，盯着他微微抬起、正在轻微颤抖的——右手手背。

　　莫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下一刻，他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放大！

　　只见师尊那素来如玉雕般完美无瑕的手背上，竟赫然点缀着数片细密的、妖异无比的青黑色蛇鳞！那鳞片冰冷坚硬，泛着幽光，与周围冷白的肌肤形成极端刺目的对比！

　　这……这是？！

　　“还愣着做什么！”玄尘的声音猛地响起，尖锐地打破了死寂，那声音里失去了所有的冷静自持，只剩下被恐惧逼到极致的焦躁与命令，“用你的仙力！把它……把这些污秽之物！给本座拔除！净化的！一点痕迹都不准留下！”

　　他猛地将那只手伸向莫渊，动作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不顾一切的决绝，仿佛那手背上附着的不是几片鳞甲，而是蚀心跗骨的剧毒！

　　莫渊彻底懵了。

　　他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蛇鳞，看着师尊眼中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哀求的恐慌……巨大的震惊与心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师尊……师尊的身上，竟然出现了妖化的特征？！

　　所以他连日来的反常、疏离、自我封闭，皆是因为此？！因为他发现了自身这可怕的异变，他在恐惧，他在独自挣扎？！

　　而现在，他唤自己来，竟是……要自己用仙力，亲手拔除这属于他、却又被他视为污秽的部分。

　　“师……尊……”莫渊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发颤，“这……这或许并非……”

　　“动手！”玄尘厉声打断他，眼神近乎狂乱，那是一种对自身异变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排斥，“你的纯仙之力是它们的克星！快！趁它们还未蔓延！拔掉！”

　　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催促着，往日所有的清冷自持荡然无存，此刻的他，只是一个被自身可怕变化逼到绝境的、恐惧无助的存在。

　　莫渊看着这样的师尊，心痛如绞，再无疑虑。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眼神变得坚定。

　　“弟子……遵命。”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凝聚起纯净而磅礴的金色仙光，那光芒温暖而炽盛，带着涤荡一切妖邪污秽的正气，缓缓靠近那只微微颤抖的、生着妖异鳞片的手。

　　仙光灼灼，与那青黑鳞片上散发的阴寒妖气骤然碰撞，发出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玄尘紧闭双眼，长睫剧烈颤抖，苍白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莫渊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凝聚于指尖，小心翼翼地将那至纯的仙力，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般，探向那第一片……扎眼的蛇鳞。

　　静室之内，金光与妖气无声交锋。

　　一个恐惧着自身的异变，不惜借助相克的力量也要清除“污点”。

　　一个心痛着师尊的痛苦，毫不犹豫地动用本源之力，试图抚平对方的恐惧。

　　而这以相克之力强行拔除同源之鳞的举动，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此刻的两人，一个无暇去想，一个……不敢去想。

　　纯净而炽盛的仙力如同烧红的利针，精准地刺入那青黑蛇鳞与皮肉连接的细微之处。滋啦的轻响伴随着极细微的青烟升起，那一片鳞片在至阳仙元的灼烧净化下，剧烈地颤抖着，颜色逐渐变得灰败，最终蜷缩、脱落，掉在冰冷的静室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旋即化为一小撮灰烬。

　　玄尘紧抿的唇间泄出一丝压抑的闷哼，手背被仙力灼烧过的地方，留下一个微小的、泛着红痕的印记，但原本生长鳞片的位置，确实恢复了冷白的肌肤。

　　有效！

　　玄尘冰灰色的眼眸中骤然迸发出一丝近乎狂喜的光芒，那是对清除“污秽”、恢复“正常”的迫切渴望！他甚至顾不上那点灼痛，急不可耐地将手又往前送了送，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继续！快！”

　　莫渊看着师尊眼中那近乎病态的希冀，心中痛楚更甚，却不敢怠慢，立刻凝聚仙力，小心翼翼地探向第二片鳞片。

　　然而，这一次，情况却陡然生变！

　　就在他的仙力即将触及那第二片鳞片之时，玄尘体内那深藏的、与他同源共生的冰寒妖力仿佛被彻底激怒，又或是感知到了致命的威胁，竟自发地、汹涌地反扑而来！

　　一股极其阴寒霸道的力量猛地从玄尘手背深处爆发，不再是之前无意识的排斥，而是带着一种暴戾的、护主般的凶性，狠狠撞向莫渊的仙力。

　　轰！

　　两股极端相克的力量猛烈撞击，金光与冰蓝光芒骤然炸开，将昏暗的静室照得一片惨白！

　　“咳呃——！”玄尘猝不及防，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血珠竟在半空中便凝结成了冰晶！他整个人如遭重击，向后狠狠撞在冰壁上，脸色瞬间灰败下去，周身气息混乱不堪，冰寒妖力与纯仙道基在他体内疯狂冲突，仿佛要将他从内而外彻底撕裂！

　　“师尊！”莫渊大惊失色，慌忙撤去仙力，抢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玄尘，精纯的仙元不要钱般渡入他体内，试图平息那可怕的内乱。

　　良久，玄尘体内的剧烈冲突才在莫渊不惜代价的仙力安抚下缓缓平息。他靠在莫渊臂弯中，剧烈地喘息着，唇边血迹未干，冰灰色的眼眸中一片空茫的死寂，先前那点狂喜早已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未曾被仙力触及的手，颤抖着抚向方才被“净化”掉鳞片的位置。

　　那里，光洁的皮肤之下，一点令人绝望的青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顽固地……重新滋生出来！

　　不过片刻，一片全新的、甚至比之前更加幽暗、更加坚硬的蛇鳞，赫然再现！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方才所有的努力与痛苦！

　　不仅如此，或许是因为方才那剧烈的冲突刺激，他另一只手上，甚至颈侧衣领遮掩之下，都开始传来隐隐的麻痒之感！仿佛有更多的异变，正在被加速催生！

　　“呵……呵呵……”玄尘看着那片新生的鳞片，发出了比哭更难听的低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与自嘲。

　　没用……

　　根本没用！

　　纯仙之力能毁去表面的鳞片，却毁不掉深植于他血脉本源、已与道基融合的妖力根源！甚至……会激起更凶猛的反噬，加速这可怕的进程！

　　莫渊紧紧抱着师尊冰冷颤抖的身体，感受着那彻骨的绝望，心如刀割。他看着那片迅速重生的鳞片，一个此前从未敢深想的、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破开黑暗的闪电，骤然劈入他的脑海！

　　既然师尊的异变与青垣的妖力同源，能被其深深影响，甚至因此出现情热期这等失控状态……那是否意味着，师尊这正在妖化的躯体与神魂，并非只对青垣的力量有反应？

　　既然仙力相克，强行拔除无效，反而会激起反噬……

　　那若是……滋养呢？

　　不是相克，而是……相生？

　　用自己的、与师尊如今体质某种程度上也算“同源”的纯仙之力，以一种温和的、而非对抗的方式，去……滋养、安抚、甚至……引导呢？

　　就像他每日温养映雪那般！

　　映雪能同时容纳师尊的妖力与他的仙力而和谐共存，甚至因此化形，那师尊呢？师尊这具正在被妖力侵蚀改造的躯体，是否也有可能……接纳他的仙力，从而减缓、甚至逆转那可怕的妖化？至少，不让其被青垣的力量完全独占和牵引？

　　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近乎亵渎！用仙力去“滋养”师尊，试图影响甚至改变师尊的妖化进程？这简直……

　　然而，看着怀中师尊那万念俱灰、濒临崩溃的模样，再想到那妖君嚣张得意的面孔，以及师尊身上可能出现的、更多属于那妖君的印记……一股混合着极度心痛、不甘与某种黑暗占有欲的冲动，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理智与顾忌！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尊被那妖力彻底吞噬，变成非人非妖的怪物，更无法忍受师尊的身心被青垣彻底打上烙印！

　　既然青垣可以，那他……为何不能？

　　他的仙力，他的气息，他的印记……是否也能，留在师尊身上？

　　莫渊的眼神骤然变得深邃而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他收紧了环住玄尘的手臂，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玄尘冰冷的耳廓，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蛊惑的力度：

　　“师尊……或许，弟子另有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