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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断剑有灵,唤我归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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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风止,天地死寂。
那朵自焦土中挣扎而出的青莲,在月光下轻轻颤了颤,花瓣边缘悄然泛起灰败之色。
一瞬之间,仿佛有无形之手扼住了时间的咽喉——风不再动,灰烬凝滞空中,连远处残破的石柱投下的影子都僵在原地。
谢无渊的剑势,就在这刹那骤然一滞。
他原本挺立如松,剑意冲霄,银光缭绕周身,宛如神明降世。
可此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猛地一缩,喉间忽地溢出一抹黑血,顺着唇角蜿蜒而下,在雪白衣襟上绽开一朵诡谲的花。
“谢无渊!”苏云清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一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另一手疾点其腕脉。
指尖触脉,心神如遭雷击。
——心火逆冲,灵台崩裂,识海翻腾如沸水!
那股阴寒之气早已不是游走经络的毒,而是深深扎入神魂,如寄生藤蔓般缠绕着剑心本源,正以极缓慢却不可逆的速度吞噬着他仅存的清明。
他猛地掀开袖中玉佩“心渊”,只见第九槽“愿”字幽光闪烁,裂痕如蛛网般缓缓蔓延,仿佛某种古老的誓约正在被强行撕裂。
“果然……封印破了,反噬也来了。”苏云清咬牙,指尖微微发颤。
他不是没想过这一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方才那一剑“归愿”虽唤醒血脉,斩断天机阁百年操控之链,却也如同撕开一道陈年旧伤——那被强行镇压百年的怨毒,终于顺着松动的封印,逆流而上。
而真正让他心头一震的,是记忆中那一道铭文。
断剑之上,“渊”字古篆,笔锋苍劲,与谢无渊佩剑铭文同源,皆出自青冥一脉。
他曾以为只是巧合,可如今玉佩震颤不止,竟在残存印记中浮现出一道微弱符纹——那是“青冥令”,传说中唯有青冥宗直系血脉执掌者方可激活的命令符诏!
没有犹豫,苏云清猛然咬破指尖,鲜血滴落于玉佩之上。
血光渗入裂痕,一道极细的微光自他指尖延伸而出,如丝如缕,直射归墟深处那具半埋于地的石棺。
刹那间,铁甲摩擦之声响起。
黑甲尸将自石棺旁缓缓起身,动作僵硬却庄重,每一步踏下,地面皆震出细微裂纹。
它单膝跪地,头颅低垂,空洞眼眶中幽蓝火芯跳动不息,声音低沉如古钟回响:
“归令既现,听命于君。”
苏云清凝视着那团在黑暗中摇曳的魂火,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意:“护他周全。”
尸将缓缓抬头,双臂交叉于胸前,锈迹斑斑的肩甲忽然浮现出古老符文,一道道暗金纹路自其身躯蔓延而出,竟与地脉隐隐相连,仿佛整座归墟的残存灵力都被唤醒,化作一道无形屏障,将谢无渊护于中央。
风又起,却再不敢近其身。
而此时的谢无渊已双目紧闭,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咬,整个人如同被无形之力撕扯。
他站在原地,却似已不在人间——识海之中,正有一场无声的战争在上演。
苏云清不敢迟疑,俯身触碰那柄断剑。
指尖触及剑身的瞬间,神魂骤然一沉,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眼前景象骤变。
百年前的青冥宗山门在雷火中崩塌,天空血云翻涌,灵柱断裂,哀嚎遍野。
一名青衣女子怀抱婴孩,立于废墟之上,指尖划破掌心,以血封印剑匣。
她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如泉,低语轻得几乎听不见:
“吾儿名渊,愿你归于清明,不堕血途。”
话音未落,一道剑光破空而至。
天衍剑宗长老冷面而来,袖袍一卷,接过剑匣,声音漠然:“双心者,必乱天下。从此,你只是谢无渊,无心无念,唯剑是从。”
画面戛然而止。
苏云清猛然睁眼,呼吸急促,冷汗浸透后背。
“双心……”他喃喃,心头如惊雷滚过,“所以‘三千浮屠’根本不是毒,而是封印反噬!他的另一半剑心,被强行剥离,化作了怨灵……而青娘,是他的生母,用命封住了这股暴动!”
一切终于串联。
谢无渊的冷漠,非天生无情,而是被剜去半颗心后强行重塑的空壳;他的剑道通神,不是天赋绝伦,而是以残缺之魂压榨出的极致。
而那所谓“无解奇毒”,不过是母血封印与剑宗禁术相互侵蚀的恶果,百年来不断腐蚀他的神魂,只为不让那被镇压的另一半——那承载着痛与恨、爱与怒的真正剑心——归来。
可如今,“归愿”已现,血脉已醒,封印将碎。
若不能以“归愿丹”重铸双心,彻底净化怨毒,谢无渊终将被那沉眠百年的怨灵吞噬,沦为无意识的杀戮之器——甚至,成为天机阁早已预备好的夺舍容器。
苏云清握紧断剑,指尖被锋刃割破,血珠滑落剑身,竟与那“渊”字铭文产生共鸣,泛起淡淡青光。
他望着眼前紧闭双眼的谢无渊,望着那眉心深锁的痛苦,望着那唇角未干的黑血,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钝痛。
不是心疼,而是道心在震颤。
他曾以为,自己只是个寻师仇的丹修,偶然救下一位剑尊,不过是命运交错的一瞬。
可如今他才明白,从他激活玉佩那一刻起,这场劫数便已注定。
他救不了天下,救不了宗门,甚至未必能破开天机阁的阴谋。
但他必须救这个人。
风忽然止。
青莲最后一片花瓣飘落,触地成灰。
就在此时,谢无渊的身体猛地一颤,眉心裂开一道细痕,一缕黑气自其中渗出,扭曲如蛇。
苏云清正欲上前,余光却忽地一凝——
石棺四角,不知何时浮现出四道暗红符文,隐隐有血光流转。
而那一直沉默跪坐于旁的尉迟烈,缓缓抬起了头。
尉迟烈的瞳孔在那一刻彻底化作赤红,仿佛有熔岩在眼底奔涌。
他跪坐的身影骤然暴起,手中那柄由蛮族祖骨炼成的刀刃划过掌心,鲜血如雨洒向石棺四角——每一滴都精准落在暗红符文的交汇节点上。
“轰!”
地面如遭重击,裂纹蛛网般蔓延,归墟深处沉寂千年的地脉被骤然唤醒,黑雾翻涌如潮,裹挟着腐朽与不甘的怨念冲天而起。
石棺轰然震颤,棺盖自行滑落,露出其中一具早已风化的残躯,而那残躯胸前,竟插着半截断裂的剑柄,其上铭文残存:“渊”。
一道猩红剑影自棺中冲出,凌空凝形,化作一名半透明的青年虚影。
他面容与谢无渊七分相似,眉宇间却尽是戾气,双目如燃血火,死死盯住苏云清,声音似万魂齐哭:“你夺他清醒,夺他安宁!你让他记起痛苦,记起背叛,记起那不该存在的母爱!我乃其心所化,执寂灭之念而生——今日,当诛你以全其寂!”
话音未落,剑影已动。
无剑之形,却有万钧之威。
一缕残念所凝的杀意,竟撕裂虚空,直扑苏云清后心!
苏云清却不退反进。
他反手抽出腰间断剑,毫不犹豫割开腕脉,鲜血如线,洒落剑身。
那“渊”字古篆骤然一震,青光微闪,如同回应某种久远的誓约。
他仰头高喝,声如裂帛:
“若你真是他心,便该认得这血中所承之愿!这血,承的是‘归’令之契,是青娘以命封印时的执念,是我在千炉丹火中为他熬炼的每一息生机!你若真是谢无渊的一部分,就该知道——我从未夺他安宁,我只还他为人!”
血光与青光交映,天地忽静。
一道纤细身影自断剑中缓缓浮现——青衣素裙,眉目温婉,正是青娘残魂。
她踏虚而来,脚步轻得如同尘埃落地,却让整个归墟的怨气都为之一滞。
她伸出手,指尖轻抚剑影面颊,声音温柔如风拂竹林:
“孩子……此子护他,如娘护你。你恨的,不是他,是那夺你姓名、断你血脉的人啊……”
剑影猛然一颤,攻势骤停。
那双燃着血火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挣扎与痛楚。
他低头看向自己虚幻的手掌,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非纯粹的恨意,而是被撕裂的魂魄,是被抛弃的半颗心。
可就在这迟疑的刹那——
“呃啊——!”
一声压抑至极的嘶吼自谢无渊喉间迸出。
他猛然睁眼,双瞳已尽数染作猩红,剑意如狂龙失控,周身银光炸裂,竟将守护他的黑甲尸将狠狠掀飞数丈,撞入石壁,铁甲崩裂,幽蓝火芯剧烈摇曳。
他抬手握剑,剑尖直指苏云清咽喉,声音沙哑破碎,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
“退……快退……我快……压不住了……”
苏云清却迎剑而上。
一步,两步,直至剑尖抵住胸膛,鲜血缓缓渗出。
他一把扣住谢无渊执剑的手腕,另一只手猛地按上自己心口,目光如炬,低喝:
“听好了,谢无渊——你的心跳,我听得见!你的痛,我感得着!若你成魔,若你沉沦,我便焚身引火,也要烧尽你心中寒夜!你不是无心之人,你是谢无渊,是那个会在雨夜为我撑伞、会在丹炉前默默守一夜的人!”
话音未落,玉佩“心渊”第九槽骤然发烫,几乎灼伤皮肉。
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共鸣自断剑与谢无渊佩剑之间升起,如同血脉相认的低语。
谢无渊眼中血色微退,剑尖微微下垂。
喉间滚出一声极轻、极哑的呢喃:
“……别靠近我。”
风起,断剑嗡鸣,青莲残瓣卷入灵力漩涡,化作灰烬飞旋。
下一瞬——
剑影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