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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镜中人说我是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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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渊深处,黑雾如潮水般翻涌不息,仿佛天地尽头的呼吸,沉重而压抑。
断渊图最后一段血线蜿蜒而上,直指虚空深处——一座悬浮于无尽黑暗中的古镜,悄然浮现轮廓。
那镜面漆黑如渊,不见倒影,唯边缘刻满扭曲古篆,隐约可辨二字:逆命。
苏云清背负着谢无渊,在残破的地脉裂隙间艰难前行。
剑尊的呼吸微弱而灼热,贴在他后颈的温度像是将熄的余烬,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他心神紧绷的弦。
阿芜化作九道金焰缠绕周身,护住两人灵台不散,可那金光在靠近古镜的瞬间,竟如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
命轨之钥沉于苏云清心口,原本温润流转的玉环此刻却剧烈震颤,竟开始逆向旋转,一圈又一圈,逆着天道命轨的常序,仿佛要将他的命格推回未生之时——魂魄未凝、血脉未续、名字未落册的虚无之境。
“不……”苏云清咬牙,指尖抵住心口,试图以神识稳住命钥,可那股牵引之力来自镜中,深不可测,宛如宿命本身在低语:你本不该存在。
就在此刻,雾中缓缓浮现出一道枯槁身影。
深渊老妪自黑雾中踏出,白发如蛇,根根缠绕镜框,每一缕发丝都似连着一段被抹去的记忆。
她眼窝深陷,瞳孔却清明如初雪,声音沙哑如砂石磨骨:“照人易,照己难。你若不敢看,便死在这里。”
话音落,镜面忽地泛起涟漪。
漆黑的镜面不再空无一物,一道人影缓缓浮现——少年模样,眉眼与谢无渊七分相似,却更显锋利桀骜。
他身穿天衍剑宗旧制弟子袍,腰佩断剑,眼中燃烧着滔天恨意。
“苏云清?”镜中人冷笑,声音如冰刃刮骨,“你夺我命,占我位,还装作救世者?”
苏云清心头猛地一震。
这不是残魂,不是虚影——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拥有完整的气息、情感、记忆,甚至……属于谢无渊年少时才有的剑意波动。
“我不是……”他刚开口,镜面骤然翻涌,黑波如□□薄而出,直冲谢无渊眉心!
“呃——!”谢无渊闷哼一声,双瞳金青交错,剑魄剧烈震荡,识海如遭雷霆劈裂。
他身体猛然一僵,喉间溢出一丝黑血,竟是体内的“三千浮屠”毒源被强行激活,与镜中魔气共鸣!
苏云清瞬间明白——这不是简单的幻象试炼。
这是命格篡改。
若无法在此刻证明自己并非“劫种”,谢无渊体内双魂的平衡将彻底崩解。
谢无烬的残魂会被强行剥离,而承载一切的谢无渊,将因命轨断裂而魂飞魄散。
他欲催动命轨之钥,以执灯者之力护持命格,可玉钥竟在镜前彻底失效,反而被镜面牵引,逆转速度越来越快,玉环第九字“誓”黯淡无光,第十字“愿”竟开始龟裂!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死……”苏云清额角冷汗滑落,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断渊图残页上的模糊记载——
“玄霄子为保长子道基不毁,抽离次子‘承药之体’,转嫁三千浮屠之毒……次子自此废体,封印深渊,永世不得出。”
承药之体……天生可纳万毒而不伤,是炼丹者的极致容器,也是解毒的代价承担者。
谢无烬,才是那个被献祭的人。
可眼前这镜中少年,气息浑厚,剑意凌厉,绝非废体!
刹那间,真相如利刃刺破迷雾——
这根本不是谢无烬的真灵!
而是幽冥阁以“三千浮屠”原毒为引,融合魔心与残魂碎片,重塑的容器。
他们篡改记忆,灌输执念,让他坚信自己才是真身,而谢无渊,才是夺位的伪者。
镜中人不是来质问的。
他是来诛杀的。
“你听着,”苏云清猛地抬头,直视镜中少年,声音虽轻,却字字如钉,“你不是谢无烬。你只是他们用来斩断命轨的刀。”
镜中人眸光一凝,嘴角却扬起讥讽:“你说我不是他?那为何我能感应他的记忆?为何我知他所知、痛他所痛?你说我是假的?可你呢——一个靠丹药苟活的药师,凭什么站在他身边?凭什么妄称执灯者?”
最后一句如针扎心。
苏云清呼吸一滞。
他凭什么?
不过是个隐世小徒,靠着熟练度面板一路狂奔,勉强跟上谢无渊的脚步。
他救他,护他,甚至以命相托……可若这一切,只是命运的错位?
若他才是那个不该存在的“劫种”?
命轨之钥仍在逆转,心口剧痛如绞。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镜面裂缝中,一只独眼缓缓睁开。
浑浊、腐朽,却透着一丝清明。
“看清楚……”镜奴的声音从镜缝中渗出,嘶哑如锈铁摩擦,“谁才是被献祭的……谁才是真正被遗忘的……”
苏云清浑身一震。
他忽然明白了。
这面“逆命之镜”,照的从来不是真实,而是执念与遗憾的具象。
它放大恐惧,扭曲记忆,让每一个踏入者,在自我怀疑中走向毁灭。
而谢无渊之所以能双瞳合一,剑心重铸,正因他已在苏云清怀中,听见了那个名字——苏云清。
不是药师,不是钥匙,而是人。
可镜中少年不会懂。
他只记得被剥离的痛,记得深渊的冷,记得兄长站在云端,而他沉入地狱。
他举起了剑。
镜中寒光乍现,一柄与谢无渊断剑同源的剑锋缓缓抬起,直指苏云清心口。
“若你不是贼,”少年冷声道,“为何命轨因你而逆?”
苏云清没有动。
阿芜的金焰在颤抖,命轨之钥在倒转,深渊老妪沉默如石。
他低头,看着心口那枚逆向旋转的玉钥,指尖轻轻抚过“愿”字裂痕。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将命轨之钥按在心口最深处,丹心如炉,气血翻涌。
而要破镜……唯有以真我为引。
“若我是贼,”他轻声说,声音却穿透黑雾,清晰如钟鸣,
“那便拿走我的命。”镜中寒光凝于一线,直指苏云清心口。
那柄由执念所铸的剑,锋刃未至,杀意已如万针刺骨。
阿芜的九道金焰在剧烈震颤,几乎要溃散成流萤;谢无渊伏在他背上,呼吸微弱如游丝,体内双魂震荡不休,仿佛随时会在这命轨逆乱的漩涡中彻底崩解。
可苏云清没有退。
他闭了闭眼,指尖仍贴在命轨之钥上,感受着玉环逆向旋转带来的撕裂之痛——那是命运被强行倒推的代价,是存在本身正在被抹除的征兆。
但他忽然笑了,极轻,极淡,像雪落深潭,不留痕迹。
“若我是贼,”他低语,声音却穿透黑雾,清晰如钟鸣,
“那便拿走我的命。”
话音落时,他猛然将命轨之钥按入心口最深处。
不是防御,不是反击,而是献祭。
丹心如炉,气血翻涌,三年寿元瞬间燃起,化作一道温润却决绝的光流,顺着神识直冲命钥核心。
与此同时,他主动敞开识海——那一幕幕被深藏的记忆,如春溪破冰,奔涌而出。
师尊枯瘦的手指点着丹经,笑着说:“云清啊,药有灵,人心更要有光。”
陈伯在风雪夜里塞来一碗热粥,粗粝的手掌拍他肩头:“小子,活着比什么都强。”
寒潭边,谢无渊立于月下,白衣染霜,剑尖垂地,冷冷看他一眼,却终究未下手——那一眼,是他踏入这修真乱世后,第一次感受到“生”的可能。
这些记忆本微小如尘,此刻却如星辰坠入黑暗之镜,一点一点,刺穿执念编织的虚妄。
“轰——!”
镜面剧烈震颤,裂开一道细痕,如同天启之缝。
就在那一瞬,镜中少年的身影晃了晃,眼中滔天恨意竟出现一丝迟疑。
紧接着,真相浮现。
漆黑的镜渊深处,不再是少年持剑的身影,而是一个被锁链贯穿四肢的瘦弱少年。
他跪在血池中央,身上插满细长银针,每一根都连着外侧巨大的药鼎。
他的眼神原本清澈,此刻却渐渐浑浊,药性被强行抽离,经脉寸断,生机如沙漏般流逝。
那是真正的谢无烬。
年少时便被玄霄子以“承药之体”为由,剜去道基,献祭为药引。
他没有背叛,没有怨恨,只在意识消散前,望着虚空轻声道:
“哥哥……替我活着。”
镜中少年猛然踉跄后退,面容扭曲:“不……这不是我!我是谢无烬!我才是被辜负的那个——!”
可他的声音开始破碎,身形如烟雾般波动。
那不是真灵,只是幽冥阁用毒、魔气与残魂碎片拼凑出的怨念容器,被灌输了虚假的“受害”记忆,只为在此刻斩断谢无渊的命轨,让双魂同灭。
“你不是他。”苏云清喘息着,额角冷汗混着血丝滑落,“你是恨的影子,痛的回响……但你,不是人。”
命轨之钥第九槽“誓”字轰然碎裂,碎屑如星尘飞扬,又在金红光丝的牵引下重组——
“镜”字浮现,古篆流转,似有悲悯之意。
光丝缠绕镜面,轻轻一引。
一缕极淡、极纯净的白烟自镜中剥离,那不是怨念,不是执念,而是谢无烬最后残存的、未被污染的真灵。
它无声飘出,轻若无物,最终落在谢无渊腰间那半柄断剑之上。
剑身微颤,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像是沉睡百年后,终于听见了故人的低语。
镜面开始崩裂。
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每一寸碎裂都映出不同的画面——百年前的祭坛、毒发时的剑尊、苏云清独自熬药的长夜……最后,所有影像归于一点:魔渊最深处,一道被无数锁链缠绕的身影静静跪伏,黑袍覆体,双目紧闭,胸口插着半柄染毒的断剑,剑柄上刻着一个模糊的名字。
深渊老妪望着那影,白发微动,终于轻叹:
“心渊之镜已成,可照本心……但每用一次,你将忘一段情。”
话音未落,镜面彻底碎裂。
黑雾翻涌退散,唯有一物悬浮于苏云清心口之前——
残月般的一枚镜片,金红光晕流转,边缘锋利如刃,映不出人影,却似能照见灵魂深处最隐秘的裂痕。
而苏云清缓缓睁开眼,眸中清明依旧,可那一瞬,他指尖微颤,仿佛忘了什么极重要的人,曾握着他的手,说了一句极温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