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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逆命之人,不归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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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未歇,魔渊裂隙却已彻底撕开一道血口,黑雾翻滚如沸,腥风扑面。
一袭残破黑袍的身影踏血而出,每一步落下,地面便凝出一朵猩红的彼岸花,绽开又枯萎,仿佛轮回在为他让路。
谢无烬。
他站在风雪中央,身形虚浮,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可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当年那柄宁折不弯的青冥剑。
他抬眼,望向眼前那个执剑如山、冷若冰霜的男人,唇角微扬,声音轻得像一场梦:
“这一次,我不是影子,是回来的人。”
话音落下的刹那,天地仿佛静了一瞬。
谢无渊握剑的手猛地一颤,剑尖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浅痕,像是心口被无形之刃割开。
他死死盯着那张与记忆中重叠的脸——眉骨那道旧伤依旧清晰,是幼时为他挡下仇家一剑所留。
他曾以为此生再无机会触碰,再无资格抚平。
可此刻,谢无烬就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带着魂归故土的疲惫与笑意。
他缓缓松开剑柄,剑身无声入鞘。
一步,两步,他走向弟弟,指尖微颤,最终轻轻落在那道伤痕之上。
触感冰凉,却真实得令人窒息。
就在那一瞬——
两道截然不同却又同源而出的剑意骤然共鸣,自兄弟二人身上冲天而起!
一道如寒渊封雪,一道似焚天烈焰,交织成柱,直贯云霄。
天际厚重阴云被硬生生撕裂,一道金光自缝隙倾泻而下,照亮了整片雪原。
苍穹震颤,群山低鸣。
仿佛天地也在承认——这一场逆命归来,已成定局。
残花之上,曼珠悄然浮现,赤足立于凋零花瓣间,声音缥缈如烟:“执灯者从不复活死者,而是让生者相信——有人值得等待。”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苏云清。
青年跪坐在雪中,脸色苍白如纸,七窍血痕未干,神识溃散的余痛仍在识海翻搅。
更甚者,他已察觉——嗅觉正在消散,耳畔风雪声渐远,连指尖触到的雪,也再无寒意。
灵觉,正在一寸寸退去。
“你已失两觉。”曼珠轻叹,“若再动‘逆命’之力,你将再不知草木之息、风雨之语,甚至……听不见爱人唤你之名。”
苏云清闭了闭眼,喉间泛苦。
他知道代价。
可他也知道,若无人点灯,往生门便无法维持,谢无烬的魂体将再度溃散,谢无渊的一生,也将永远困在悔恨与孤寂之中。
风雪中,那扇由光与魂编织的往生门正剧烈震颤,边缘开始崩解,光桥寸寸断裂,如同命运的丝线被无情剪断。
“不能关!”一声嘶喊划破风雪。
小道士知微扑跪在门前,双手高举那盏残破的魂灯,灯火摇曳,几近熄灭。
他满脸泪痕,声音发抖:“师尊说……灯灭则魂散!执灯者若弃灯而去,轮回之路将永闭!”
苏云清望向那盏灯,目光渐定。
他缓缓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令符——执灯令。
玉质温润,刻有九字箴言,最后一字“愿”尚未点亮。
他咬破指尖,将血抹于令上,低声念道:
“我以执灯者之名,暂守门枢三日。”
话音落,玉环第十字骤然大亮!
“愿心不灭,轮回可逆”八字古篆浮现半空,流转金光。
苏云清将令符按入门枢核心,霎时间,崩解之势暂缓,光桥重新凝结,门户重稳。
可他自身,却如燃尽的烛火。
灵觉如潮水退去,视野模糊,连知微的脸都化作一片朦胧光影。
他听不见风,闻不到雪,指尖触到的,只剩一片虚无的冷。
但他笑了。
值得。
只要这门不闭,只要谢无烬能归来,只要谢无渊不再孤身一人……他便值得。
“苏云清!”
一声低喝如惊雷炸响。
谢无渊猛然转身,大步而来,眼中怒意与痛色交织。
他一把扣住苏云清手腕,灵力探入,却惊觉对方经脉枯涩如荒地,神魂近乎透明。
“你疯了?!”他声音嘶哑,“这门由我来守!你是丹修,不是祭品!”
他欲夺执灯令,指尖刚触令符,忽觉经脉一滞——
一粒丹药自苏云清袖中滑出,无声化开,化作一道温润药力,瞬间封住他三十六处主脉。
那是他熟悉的气息——静渊散,苏云清早年为他压制“三千浮屠”反噬所炼,药性温和,却专克剑修灵力。
如今,竟用在了他身上。
谢无渊怒视苏云清,眸中翻涌风暴:“你做什么?”
苏云清抬头,唇角微扬,眼中却盛满温柔,像雪夜尽头最后一盏不灭的灯。
他没有回答。
谢无渊的怒喝在风雪中回荡,如雷霆劈开沉沉阴云。
他体内灵力翻涌,却被那粒无声化开的丹药死死锁住经脉——静渊散,本是他最熟悉的药香,是他曾在无数个毒发之夜倚靠的生机,如今却成了禁锢他行动的桎梏。
“你做什么?!”他死死盯着苏云清,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眼底翻腾着震惊、愤怒,还有深不见底的恐惧。
苏云清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站起身,动作迟缓,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碎骨之上。
七窍的血痕早已凝固成暗红,灵觉如退潮般远去,世界在他眼中只剩下模糊的光影与无声的画面。
他看不见谢无渊眼中的风暴,听不见那声嘶力竭的质问,但他知道——那人就在那里,像一座山,曾为他挡尽风雨,如今却要被他亲手推开。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胸前那枚温润的执灯令。
九字箴言已尽数点亮,唯有最后一字“愿”,此刻正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金光,仿佛一颗不肯熄灭的心火。
“这是我的命契。”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却字字清晰,穿透风雪,落入谢无渊的识海,“你护天下,我守此门。”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步履蹒跚却决绝地踏上光桥。
那由魂光与愿力编织的桥梁在他脚下轻轻震颤,仿佛承受着不可言说的重量。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晨雾中的残影,正被无形之力缓缓抽离这方天地。
“苏云清!”谢无烬猛然向前冲去,魂体因剧烈情绪而剧烈波动,几乎溃散。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再度为他们兄弟燃尽自己!
可一只手,冰冷而坚定,牢牢扣住了他的肩。
谢无渊站在原地,身形如山岳,眼中风暴未息,却已归于死寂般的沉默。
他望着那道渐行渐淡的背影,喉间涌上腥甜,却被他死死压下。
“让他去。”他低声道,声音如冰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
谢无烬猛地回头,瞳孔剧烈收缩:“你疯了?他是为你……为我……!”
“我知道。”谢无渊打断他,目光始终未移,“所以我更不能拦他。”
他缓缓松开手,任谢无烬踉跄一步。
风雪扑打在他们脸上,仿佛天地都在哀鸣。
他看着苏云清的身影一步步走向门心,走向那即将崩解的轮回枢纽,心中忽然无比清明——
这个人,从来不是谁的附庸,不是谁的解药,更不是可牺牲的棋子。
他是执灯者,是逆命之人,是敢于以凡躯撼动天道规则的疯子。
而他谢无渊,曾以为天下皆可斩尽,唯独护不住一个苏云清。
如今,他终于明白,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光桥剧烈震颤,往生门轰然全开,一道贯通生死的光柱自天穹垂落,照彻魔渊。
风雪骤停,万籁俱寂。
就在那光之尽头,风雪深处,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白发如霜,拂落肩头,却步伐稳健。
他手持一枚完整的玉珏,其上纹路与苏云清那枚残玉严丝合缝。
他眼神清明,仿佛穿越百年光阴,只为这一刻重逢。
青冥老祖。
他一步步踏上光桥,目光穿过层层光影,落在那即将消散的残影之上。
玉环第十字“愿”骤然爆发出万丈金光,古篆浮现,流转不息——
“愿心不灭,轮回可逆。”
而那白发苍苍的身影,终于走到光桥尽头,抬手,提灯。
灯火微弱,却照亮了整片死寂的轮回之门。
他望着那道即将消散的轮廓,轻声开口,如风拂过千山雪——
“第一百零一次,该我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