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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灯照心狱,谁在等我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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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了,血浪静了,连黄泉彼岸的阴风都仿佛被无形之力冻结。
苏云清瞳孔骤缩,指尖猛地一颤,心灯剧烈摇晃,灯焰如泣如诉地扭曲成一道弧线。
他看见——那张稚嫩的脸,眉眼如画,右耳后一点朱砂痣,分明是幼年时镜中所见的自己。
可那双眼睛,却深不见底,像是埋葬了百世轮回的孤寂,又似燃烧着不肯熄灭的执念。
“灯主……”那孩子轻声开口,声音像从极远的过去飘来,“这一世,换我替你死。”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已如雾气般开始溃散,兜帽垂落,残灯在掌心化作一缕幽蓝火种,缓缓升腾。
“不——!”苏云清猛然扑上前,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石阶上,指尖几乎触到那即将消散的光影。
可就在即将碰触的刹那,心灯与残灯同时震颤,两道幽蓝光丝自灯芯迸发,如活物般缠上无面的手腕,瞬间勾连起一段被尘封百年的记忆。
眼前景象骤然翻转——
火光冲天,焚殿崩塌。
青石地面裂开巨口,黑焰翻涌如潮。
一名素袍老者立于祭坛中央,胸前血流如注,手中短刃深陷心口。
他将一缕金红色的光团生生剜出,以血为契,以魂为引,封入一盏古灯。
“愿不灭,灯不熄。”老者低语,声音沙哑如风中残烛,“纵天地不容,我亦执灯守此誓——共行之路,绝不独行。”
光团落地,化作一个懵懂孩童,睁眼时已无记忆,唯有执灯之本能深植魂魄。
他被投入镜狱深渊,百年守灯,不生不死,不人不鬼,只为等一盏重新点燃的心灯。
记忆戛然而止。
苏云清跌坐于地,呼吸紊乱,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他望着那缕即将散去的残影,嗓音发颤,几乎不成调:“你不是替身……你是我的‘愿’。”
是他年幼时被剥离的执念,是初代执灯者以命所封的“共行之誓”,是那场大火中,本该随他一同焚尽、却被人强行抽出并镇压百年的——最初的愿力。
风起,残灯最后一点火光轻轻晃了晃,落在苏云清掌心。
他忽然笑了,笑得极轻,却带着铁血般的决意:“你说要替我死……可我还没答应让你走。”
话音未落,孟婆子已悄然现身于血雾之中。
灰袍翻飞,长勺轻点虚空,一缕血丝被挑起,瞬间凝成一面薄镜,映出孽镜殿深处扭曲的轮廓。
“心魂镜狱,照的是执念,噬的是情根。”她目光沉沉,落在苏云清脸上,“你若入内,必见‘他’——那个没有你、却更完整的谢无渊。”
苏云清一怔。
“判冥设此局,非为取命。”孟婆子缓缓道,“他要你亲手斩断‘愿’。因唯有‘愿’碎,灯灭,轮回之契才会彻底崩解,幽冥之力方可重归掌控。”
她顿了顿,声音低如耳语:“你进去了,若心志不坚,便会亲手杀死那个愿意为你赴死的自己。”
风掠过废墟,吹动残幡猎猎作响。
谢无渊的残魂立于血浪边缘,银发翻飞,眸光冷冽如霜。
可此刻,那双万年冰封的眼中,竟泛起一丝极淡的波动。
他缓缓抬手,似要触碰什么,却又僵在半空。
“……另一个我,在等我。”他低语,声音如刃划过寂静,“在井底。”
苏云清缓缓起身,指尖仍残留着无面消散时的温度。
他低头看着心灯,第九字“心”正缓缓裂开一道细纹,幽蓝光丝如血脉般搏动,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镜狱深处,有东西在等他们。
有真相,有囚徒,有命契未归的真阎君,更有……那个被剥离、被隐藏、被称作“更完整”的谢无渊。
他深吸一口气,将残灯轻轻捧起,贴于胸口。
血,自指尖滑落,滴在灯壁上,竟未蒸发,反而被灯芯缓缓吸收。
幽蓝火光微闪,似在积蓄力量。
孟婆子退入阴影,只留下一句低语:“愿可逆命,亦可焚身。你若前行,便再无回头路。”
苏云清没有回答。
他望向孽镜殿废墟深处,十座阎罗座静立如葬,傀儡面容僵硬,额心烙“幽”字,空洞的眼窝仿佛藏着千年的谎言。
他一步步走入其中,心灯随行,光潮扫过,每一具魂傀都微微震颤,却始终无神。
他在主座前停下,割破指尖,鲜血滴落玉玺。
刹那间,玉玺浮现血字——
“真阎君,困于井底,命契未归。”
风止,灯摇。
苏云清闭目,心灯第九字“心”的裂纹中,幽蓝光丝如脉搏跳动。
他低声,却字字如钉:
“若情是软弱,那我宁愿软弱。”
“若愿是破绽,那我便执此破绽,踏碎镜狱。”幽蓝的火焰自心灯中喷薄而出,如潮水般席卷整座孽镜殿废墟。
碎镜在烈焰的牵引下凌空飞起,片片拼合,竟在虚空勾勒出一方扭曲的镜界——那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狱,四壁由万千碎镜拼成,每一块都映照出不同的谢无渊:有少年执剑立于雪峰之巅,有青年浴血独战群魔,有残魂蜷缩井底,无声嘶吼……而最中央,一道魔影盘坐血莲之上,黑焰缠身,双眸空洞如渊,仿佛吞噬了所有光与情。
“就是你……扰了轮回之序。”魔化谢无渊缓缓睁眼,声音如千魂同语,低沉而诡谲。
他抬手,断剑自虚空中浮现,剑身布满裂痕,却散发着令人神魂战栗的杀意。
苏云清站在镜前,指尖仍贴着残灯,胸口起伏不定。
他能感觉到那缕来自百年前的“愿”正在体内共鸣,像是一道早已断裂的锁链,此刻正一根根重新扣紧。
他的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更深沉的痛——那是知晓真相后的撕裂感,是明白“无面”并非敌人,而是自己最初之愿的悲怆。
谢无渊的残魂立于他身侧,银发在火风中翻卷,眸光凝望着镜中魔影,冷峻如霜,却又隐隐透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那是我。”他低声道,“被剥离的‘我’——没有你存在的我。”
苏云清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握住了那缕残魂。
温热的血从他指尖滑落,滴在心灯之上,火焰猛地一颤,第九字“心”的裂纹骤然扩大,幽蓝火光如脉动般搏动起来。
“魂火照界——溯!”他低喝,声音不大,却似斩断因果的刀锋。
刹那间,心灯爆燃,幽焰如龙卷般冲入镜面。
碎镜轰然重组,镜狱之门在震鸣中缓缓开启,裂缝中溢出浓稠如血的雾气,夹杂着无数低语——是哀求,是诅咒,是百世轮回中未能说出的遗言。
魔化谢无渊踏步而出,断剑直指苏云清咽喉,寒芒已刺破皮肤,一滴血珠顺着剑刃缓缓滑落。
“杀了他。”他开口,声音像是从地狱最深处爬出,“你的魂才能完整。没有他,你才是真正的你。”
风止,火凝,连时间都仿佛停滞。
苏云清却笑了。
那笑极轻,极淡,却如春雪初融,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
他不退不让,反而向前半步,任剑锋更深地陷入咽喉,鲜血顺着颈线蜿蜒而下。
他抬起手,将心灯狠狠按在魔化谢无渊的心口,火焰瞬间缠绕两人,幽蓝的光映照出彼此眼中倒影。
“我信的不是命。”他低声,声音几近呢喃,却字字如钉,凿入魂魄,“是我信你。”
话音落下,心灯第九字“心”轰然燃烧,化作一道光柱直冲天际。
虚空中,三个血色大字骤然浮现——谢无烬,扭曲、挣扎,仿佛被某种巨力撕扯着,却仍拼命闪烁,似在某处发出无声的呐喊。
而就在那一瞬,镜狱最深处,一双血瞳缓缓睁开。
低语如风,自深渊尽头飘来——
“……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