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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腐烂 ...

  •   张炳离开后,赏花宴也无法继续,甘钰雁去前园向各家的小姐赔了礼,安抚被吓着了的女孩子,还叫温月惭去盯着把团扇和花糕装了盒,送上各家的马车;赏花宴虽不怎么圆满,此番后倒也乐呵了一阵,一直到将近酉时,颍国公府的客人才散尽了。

      温月惭拉着甘钰雁,正一边往大门外走,一边向她打听着杜铃灵,一只脚刚迈过门槛,抬起眼,却见卫陵正站在门外不远处。

      晚照斜疏,他一身素青直裰,站在梅枝下,枝影横在他身上,更显得他清瘦如竹。

      温月惭看过去时,他正低着头,把玩着手里一个小玩意,看不清楚是什么,却像是小孩子喜欢的木制玩具。

      似乎是觉察到了这边的目光,他抬眸看了过来。

      在斜阳下,他的唇色显得更淡,唇角像是天然就带着一点微扬的弧度。

      甘钰雁那头还想继续跟温月惭咬耳朵,却见她的眼神飘飘忽忽不知道往哪看去了;甘钰雁正觉得奇怪,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正好撞见卫陵含着笑对温月惭晃了晃手里的小玩具。

      甘钰雁眨巴了两下眼睛,沉默了。

      “惭娘。”

      她试探着开口。

      “嗯?”

      温月惭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却没听见下文,疑惑间转头去看甘钰雁,却发现她笑得意味深长。

      “卫大人都到这了,却不上来见礼,我觉得他是来找你的,你说呢?”

      卫陵那头似有所感,远远对着甘钰雁行了一礼。

      温月惭像是一下子被冲懵了脑袋,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甘钰雁越看她越觉得好笑,没忍住上手揉了一把她的脸颊。

      “行了,今晚回去你怕是就要在府中禁足,我就不耽误你了;你俩小心点,别被有心人看见了,说了闲话。”

      温月惭总觉得她这话哪里不对,可是还没咂摸出意味来,甘钰雁裙裾飞扬,已经晃进门里去了。

      她莫名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硬着头皮走下石阶,走到男人面前。

      “怎么,没去应二殿下的约?”

      “去了,刚开始没多久,庆王就派人来找世子,好像是你们这边出了事;世子一走,那边很快也散了。”

      温月惭点了点头,很好奇般指了指他手里的小东西。

      “这是什么?”

      “等你的时候随手做的。”

      卫陵将那东西递过去,温月惭接过来才发现,那不是木制的,而是一个竹片,上面被切割出一个簧片,底端钻了一个小孔,里面垂下来一条细绳。

      “你将竹片含在唇间,拉动细绳,它便可以出声。”

      温月惭拿着在手里玩了好一会儿,觉得这小东西就是个简易版的口琴,她虽然对韵律一窍不通,但吹出声调来,还是很开心。

      “喜欢?”

      卫陵很安静地看着她笑。

      “还不错。”

      温月惭答道。

      “喜欢便给你了。”

      他咳嗽一声:“换个地方,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温月惭将竹片放入口袋中,还没有答话,青栀就匆匆跑了过来。

      “小姐,老爷派人来传信,叫咱们快些回府。”

      温月惭脸色沉了沉,对卫陵道:“我得先回去一趟。”

      卫陵点了点头:“我跟着你。”

      温月惭默许,转身走向马车;车帷拉好了,那马打了几个响鼻,就缓缓往前走去。

      走出颍国公府时,正是余晖最浓烈的时候,等着马车一路驶到温府时,天边只剩下一点点残阳,而夜幕却淡淡地浮起了。

      察觉到马车慢了下来,温月惭睁开惺忪的睡眼,掀开纱幔,却在温府门口看见了温煦。

      小孩坐在门前石阶上,正百无聊赖,恍然看见了温月惭的脸,眼中一亮,一下子站了起来。

      温月惭看出来这是在等她,虽然不明白缘由,还是对着温煦笑了笑。

      她掀开车帷,走下马车,温煦正在她面前搓着手。

      “你可算回来了。”

      温月惭理好裙摆:“你有事儿?”

      她往温煦身后看看:“等什么呢?你爹呢?”

      温煦刚要说什么,却发觉温月惭的车马后,还有一辆车马正在门前徐徐停下,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正觉得这车马眼熟,等到小窗内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接着卫陵的脸出现在他眼前时,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他看了看卫陵,又斜着眼睛瞥了温月惭几眼。

      温月惭纳闷:“干什么?”

      “是我让他在门前等你。”

      妇人沉静的声音在冷清的夜风中响起,温月惭循声望去,却见关阙正从门后走了出来。

      “原来是夫人。”

      温月惭笑着:“夫人怎么想起要找我?父亲呢?”

      关阙的脸未施粉黛,是素白的,依稀可以看见她眼角的几条细纹。

      “我说话,怕你不听,就用了他的名义,叫你回来。”

      温月惭往上走了几步。

      也是,温朝山绝不会在此时轻举妄动,他要保自己的太平,恨不得她这个“女儿”别在这个节气回来。

      “夫人想错了。”

      她走到关阙面前:“你的话,我自然惟命是从,要是换成那人的话,我还真的未必会听。”

      关阙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调笑的意味,便也不给她任何反应,只是转过身:“跟我来,我要问你话。”

      “欸。”

      温月惭叫她:“门口还有个人要问我话,夫人行个方便?”

      关阙停下脚步,侧过脸,正好和车上的卫陵对上目光。

      门口的风灯摇曳着,关阙的眼中一点光亮也看不见。

      她开口:“温月惭。”

      温月惭赶紧答道:“嗯。”

      “你年纪轻,行事有时候只凭意气,但有些道理,我不得不教你。”

      温月惭弯起眼睛:“夫人想教我什么?”

      关阙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她靠近。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

      她的眉骨很高,微弱的光照下来,也能让她的眼睛被罩在阴影中。

      “你要谁赔命,哪怕是温朝山,都与我无关,但你要是让整个温家,让我和煦儿为你赔命,不可能。”

      她一字一顿:“你在外面,最好谨言慎行。”

      温月惭不说话,垂着眼睛看着她。

      关阙轻飘飘看了卫陵一眼:“他不能从正门进。”

      说罢,女人转身往里走去:“让人把他的车马牵去后门。”

      温月惭看着关阙的背影,没来由地觉得好玩。

      她深深福身行礼,把声音抬得很高:“多谢夫人。”

      关阙没有回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温府内,风灯一盏盏亮起。

      关阙走进书房,将桌上的灯点燃。

      “进来吧。”

      温月惭换了衣裳,下了妆,走进门来,随便找了个墩子就坐了下来。

      “你今日不该出这个头。”

      关阙将灯放在书桌上,在围椅上坐好,看向温月惭:“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国公府,人言可畏,对甘钰雁和颍国公,必然揣测什么的都有。”

      “既然只能揣测,便是没有证据。”

      温月惭把墩子往前移了移:“我今日一直在想,司礼监这番作为,到底是想做什么。”

      关阙静静看着她。

      “张炳之所以悻悻而归,变数只在蓝澄柠没有死成而已,可是若是蓝澄柠死成了呢?”

      “猞猁进了府,又因为香包发了狂,足以让人怀疑国公府是蓄意谋害人命;光这一件已经足够引起民愤,偏偏蓝澄柠的身份还有些特殊,陛下特赦了她,国公府却‘杀’了她,岂非更显得国公府其心可诛?”

      “我不是说这个。”

      关阙道:“我是说张冯。”

      “他再不济,也是张炳的子孙,皇帝的近侍;蓝澄柠是存了死志,才敢对他动手,可是你呢?且不说张炳必然会记恨你,即便陛下明白你的用心,可此举冒犯天威,他也一定要处置你。”

      “我不怕处置,我就是要让这件事情闹大。”

      温月惭似是不经意说出这句话。

      “夫人,‘刑场敲磬来讨饶’,听着刺不刺耳?有人要用蓝笃屾的清名去盖自己的污糟,我怎么看,都不舒服。”

      她摸上圆桌上的瓷杯,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我见不了冤情。”

      关阙的脸色难得有一丝松动:“仅此而已?”

      “那倒不是。”

      她笑了笑:“只要这件事情再也遮掩不了,就必须重新再查。我要陛下重查蓝笃屾的案子。”

      关阙饮下一口梅子饮:“斩蓝笃屾也是陛下的意思,你怎么保证,他会按你想的做?”

      “先前我就觉得陛下并不想让蓝笃屾死,今天我更确定这一点。”

      温月惭看了看手里寡淡的菊花茶,给关阙递过去一个祈求的眼神,关阙无奈叹了口气,开口叫了人,没一会儿,也给温月惭端上来一盏梅子饮。

      她喝下一口:“蓝澄柠的举动,几乎是犯了死罪,可是陛下抓住了漏洞,只是先把她禁足了,甚至没有让她下狱受审,分明是要保蓝家到底。”

      “所以呢?”

      “陛下是天子,有些错他不能犯,就只能让我这样的逆臣来犯了。”

      温月惭将梅子饮放在桌上:“蓝家的事有司礼监和贵妃的影子,要是能让蓝家成功翻案,对他们是重创。”

      关阙指了指她:“少喝点,这东西性寒。”

      温月惭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她继续说:“你要从蓝家下手,必须再对这件事情多些了解。”

      温月惭点了点头。

      坐在上首的女人看了她几眼:“那位卫大人不是替了吏部郎中的位置么?他既要问你话,或许知道点什么。”

      温月惭眼睛一亮,就听关阙轻轻咳了一声。

      “你心中有数,我便不再多言;去找他吧。”

      温月惭起身道了声是,转身拉开了书房的门;门刚被拉开一条缝,夜风就迫不及待地涌了进来,一起向温月惭扑过来的,还有温煦响彻天际的吱哇乱叫。

      卫陵和温煦坐在院中,正在下棋,温煦正手舞足蹈地耍赖悔棋,而卫陵执着一枚白子,看向温煦的眼神一言难尽。

      “下出了什么名堂?让我来看看。”

      温月惭阖上门,含着笑走下来。

      “温月惭?母亲跟你说什么了?”

      温煦往口中丢了一块杏仁酥,眨巴着眼睛看她。

      “想知道?自己问你娘去。”

      她从卫陵手中夺过那枚白子,往棋盘上一丢:“去去,快点。”

      温煦狐疑地看着她,在温月惭不容置疑的眼神下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向卫陵行了一礼,跑进书房里去了。

      月光冷寂,温煦一走,院中就更加冷清;温月惭拂开裙摆,在温煦刚刚的位置上坐下。

      院中梨花树簌簌地飘下几个瓣儿,两人忽地同时出声。

      “我有话问你。”

      “我有事要说。”

      卫陵愣了愣,眉目间浮上一层柔和之意:“你先。”

      温月惭顿了顿,抬手将那枚白子拣到一边。

      “你上一世也进了吏部,关于蓝笃屾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卫陵摇了摇头:“上一世我入吏部是太子派人举荐,要比此时晚得多;而且刚进去时,也只是在清吏司做事,一开始对此事并不了解。”

      温月惭看向他:“后来呢?”

      “后来我升任为侍郎,也是因为蓝笃屾的案子和司礼监有关,才重查此案……只可惜,我没等到案子的结果。”

      他思索了一番:“我知道的不多,你想知道什么?”

      “蓝笃屾的罪名很奇怪,拿不到实底子;别的都好说,不过说他阿附权臣,他死后朝中也未见有人落马,这个‘权臣’是谁,你上一世可有查得?”

      卫陵听她说完,收回目光:“查得。若说他阿附权臣,这位‘权臣’你还真猜不到。”

      温月惭抬眉:“谁?”

      “正是十年前就请辞退隐的老首辅,我老师,费如通。”

      一道打更声穿街过巷,温月惭在打更人的吆喝中把卫陵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

      费如通?

      她惊异道:“怎么可能?你也说了,老大人早就远离庙堂。”

      “我当时也觉得奇怪,后面才知道,说他的罪名是‘阿附权臣’,对也不对;因为当时内阁给陛下递的折子上面,点明了蓝笃屾的罪行是‘经营费党’,想做京都的‘小阁老’。”

      书房中隐隐传出了温煦的笑声,温月惭紧紧蹙着眉,觉得一时没明白卫陵在说什么。

      费党。

      费如通在朝中曾经结党?在他走后,蓝笃屾仍然经营着这批人?

      “费老大人清名满天下,怎会……”

      “老师当年匆匆离京是为何?”

      卫陵道:“请辞退隐,这本就是陛下和老师之间最后的体面。”

      温月惭沉默着。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温月惭的手指从棋盘的纹路上划过:“今日和钰雁相谈,我向她问了杜铃灵。”

      她拣起那枚白子:“她是廖桢的妻妹,而廖桢是璘贵妃的兄长;贵妃一向喜爱她,常常召她入宫相伴,其体面尊荣几乎能与先皇后还在世时的甘钰雁媲美。”

      “今日虽也叫了内监伴她赴宴,可是也不过是利用她,将那猞猁搬出来用而已。”

      温月惭抬起眼,眼底深深划过一丝异色。

      “杜铃灵娇纵,可是要是没人挑唆,她就算戏弄蓝澄柠,也绝不敢做到这个份上;而且不论这事如何收场,杜铃灵都免不了重责。”

      她歪了歪头:“我的意思是,若是只是因为立场问题,想要拉国公府下水,可以走的路很多,何必要选风险最大,代价最大的一条?”

      卫陵摸了摸鼻梁:“我也没想明白,为何司礼监会突然对国公府出手。”

      “我在想,如果他们是在利用这件事情做什么铺垫呢?”

      温月惭托着下巴,眉间郁色深深:“如果,他们要做的事情无法保证一举打下国公府,所以要用蓝澄柠的命,先让国公府的根基开始慢慢腐烂呢?”

      卫陵定定看着她。

      夜风把温月惭的鬓发吹得凌乱,她掖了掖鬓角,察觉到卫陵神色有异。

      她问:“怎么了?”

      卫陵闭上嘴,从袖中拿出一根细细的信笺。

      “看看这个。”

      温月惭觉得奇怪,也觉得心中莫名烦乱,她接过那张信笺,听见卫陵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

      “今日颍国公进宫,正好碰上统领禁军的庆王,庆王出手,魏羿才去得很及时。”

      温月惭一边听卫陵说着,一边把信笺展开。

      “太子和庆王今日都被急召入宫,这个信也是刚刚才传来的。”

      温月惭的手一抖,信笺被撕开了一条细细的裂缝。

      夜风如刀,温月惭脸色骤变。

      她放下信笺,倏然失声。

      “陶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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