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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疑兵之计 ...

  •   卫陵盘腿坐在牢室内的茅草上,闭眼小憩着。

      外面廊道中的杂乱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他面前。

      他掀起眼皮,见杜乔就站在牢室之外,一侧喽啰正掏出钥匙,解着门上的锁。

      “我这不比太子处,空不出船舱,让你一个首辅学生住在这,倒是委屈你了。”

      杜乔走进来,他身后的喽啰立即上前,在朽烂了腿的木桌上摆好酒菜。

      卫陵撑着双腿站起来,觉得小腿有些发麻,只得一点一点慢慢往桌边挪去。

      “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吗?”

      听得杜乔此问,卫陵仰头往墙上小窗看去,却被皎洁的月光刺了眼。

      “日落已久,明月高悬,应是子时前后。”

      杜乔推过土陶碗,提起酒坛:“刚刚有水兵驶舢板在前方河道正中,打玉药,升赤红旗,徘徊示意,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卫陵口舌干燥:“……延后。”

      “延后。”

      杜乔怪笑一声,酒坛砸回桌上,酒水晃荡出来,泼在木桌上,顺着木纹蔓延。

      “你们文人自视清高,道人以信立世。卫先生,不会言而无信吧。”

      卫陵把身子微微一歪,躲过飘飞的酒星:“我还在这里,舵主慌什么?”

      “我不慌,我慌什么?”

      杜乔将陶碗往前一推,阴阳怪气:“卫先生,来一些吧。”

      卫陵闭眼:“卫某不饮酒。”

      “来点吊着精神。我今晚就在这跟先生一起等,看看你这条命在你们殿下那里,到底值个几斤几两。”

      他收回手,也给自己满上:“你昨日的话我听得进去,此时才会在这里。但我的耐心有限。”

      酒水落入碗中,声如落雷:“要是你们打的算盘,是拖到有地方发觉不对,前来支援的话,我也顾不了那么多。”

      卫陵神色似是如常,听了这话,嘴角却勾起一个不算明显的弧度。

      一坛酒见了底,杜乔看着比普通水匪要文气一些,酒量却颇有江湖人的风范,喽啰很快又抱进来两坛自酿的土酒。

      “要到寅时了。”

      杜乔看着卫陵面前那碗始终没有动过的酒,阴恻恻道。

      “舵主!”

      新上的炮头喘着粗气奔到牢室面前:“弟兄们在船头打玉药,前头有人来了!”

      杜乔眼中神光一动,看着卫陵的眼神变了。

      “继续盯着,给我看清楚了。”

      他转头下了令,没有看见卫陵微皱的眉心。

      嗖——

      船头焰火骤然升空,打碎了月光的沉静,炫彩和烟尘一齐从窗口溢进来,卫陵捂着口鼻,咳嗽了两声。

      “距三里,三人,两人斗篷覆面,后人衣饰粗陋,应是陈穹嘉。”

      消息从甲板层层传到舱内牢室,最后经由炮头喊出了最后一声。

      杜乔像一只毒蛇般盯着卫陵,端起碗,将最后一口烈酒咽下:“搭箭。”

      卫陵霎时抬头。

      “仔细点,别伤了太子。”

      见着卫陵的反应,杜乔像是寻着了趣味,慢悠悠地补上一句。

      “距一里!”

      杜乔张口:“放箭,杀了陈穹嘉。”

      “舵主先杀陈穹嘉,可还会依言,告知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杜乔将陶碗放在桌上,用衣袖擦了把嘴:“我想要的已经拿到。”

      他站起身,垂眼看着卫陵:“卫先生,现在,你们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外面箭矢破空的声音倏尔响起,杜乔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转身正要离开,却听得甲板上隐约传来了喽啰的惊叫。

      “怎么了?”

      他皱眉问道。

      炮头走去船舱口,听了消息,面色一滞,赶紧跑回来回报。

      “舵主!陈穹嘉没有来,船上的……是个草人!”

      杜乔瞳孔骤缩,挥袖转身,正好撞上卫陵低着头,嘴角无法抑制地扬起。

      “卫陵。”

      他一字一顿,把这个名字咀嚼出了血味。

      “舵主,舵主!”

      喽啰似是太过惊诧,甚至没能等到炮头前去询问,自己就跑进了船舱,在杜乔面前一个腿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又怎么了?”

      杜乔十分烦躁地扭过头。

      “穿着斗篷那人不是太子,是,是……”

      “是个女子!”

      卫陵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在来这里之前,把所有他觉得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可是却忘记了最大的变数,此时,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之前从未预想过的情况。

      杜乔被气笑了,话也没说,直接就出了牢室,往外走去。

      “请上来!”

      他声音里的怒意压抑不住。

      卫陵耳边罕见地嗡嗡了两声,他伸手向桌上那碗酒,端起,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顺着喉咙滑入身体的辛辣让他清醒了几分。

      “温月惭……”

      他嗓音暗哑,将那碗酒尽数泼到了地上。

      蜿蜒着流向前的酒液像是波光粼粼的绗河,被酒水冲刷,在上面飘飘摇摇的一根细细茅草,就像是此刻正在河面上浮沉的温月惭。

      她掀了斗篷,露出里面的女子服饰。

      水匪的阵仗不如昨夜的大,带了一架福船,还有五艘沙船来赴约;而她只乘着一架舢板,身后是被万箭穿心的草人,身前是拔了刀,正护着她的屠苏。

      再往前,就是福船船头,数十把弩箭正齐齐对着她。

      船头格局在夜色中稍许变动,一个男人走到最前方,他的脸隐没在夜色中,尚看不清楚。

      “来者何人。”

      他的声音浑厚,从上方砸下来。

      温月惭高声。

      “我领太子殿下命前来。”

      她含笑:“阁下可是舵主?不请我上来坐坐吗?”

      男人挥了挥手,弩箭全部撤了下去;舷梯放了下来,屠苏驱船上前,温月惭解了斗篷,抬脚踏上梯子。

      屠苏收了刀,跟在她身后就要上去。

      上方忽地传来搭箭声,二人抬头看去,杜乔正站在他们面前,看向温月惭。

      “你身后那人,不得上船。”

      屠苏脸色一变:“还要脸吗你们。”

      “你说什么?”

      一柄短刀从炮头手中脱出,朝屠苏飞去。他抬手扭转刀柄,将短刀打下。

      “哎。”

      温月惭柔声:“干嘛这样?多伤和气。”

      她转身,将手搭在屠苏肩上,用力揉了揉:“去吧,下去等我。”

      杜乔收回目光,转身向甲板中心走去。温月惭一双笑眼轻飘飘扫过闪着寒光的箭矢,跟了上去。

      “怎么称呼舵主?”

      温月惭非常不客气地拉开条凳,极其自然地坐下。

      “杜乔。”

      温月惭点点头:“我姓温。”

      “你们太子一不亲来,二用草人糊弄我,看来谈这笔生意,也不是很诚心。”

      “我这人说话直,舵主勿怪。”

      温月惭理好袖子:“太子殿下是千金之躯,想让殿下亲自前来见你,舵主还得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拔刀声四起,刀光把温月惭的眼睛映得雪亮。

      杜乔冷冷看着她:“小丫头,说话小心点。”

      “舵主怎么动气了?你看,我还没上船,舵主先对陈穹嘉起杀心;要是未曾提前留个心眼儿,此刻我坐在这,舵主就不会拿刀指着我,而是直接枭了我的头,扔进绗河喂鱼了吧。”

      她扬了扬眉:“都是生意人,想占点便宜不丢人。要是不敢承认,可就让人瞧不起了。”

      杜乔摆了摆手:“陈穹嘉呢?”

      温月惭不假思索:“没有。”

      “没有?”

      男人把声音拖得很长;他捻了捻食指,抬眼看向温月惭身后排排站着的喽啰。

      “这个女人给你们了。”

      他压着眉眼:“第二个。我要看看,究竟什么时候,太子才肯同我等好好说话。”

      他话音刚落,就有手不安分地顺着温月惭的手臂摸上她的肩膀。她斜眼看着,唇角的笑意却变了味道。

      “别碰我。”

      她的声音冷静得毫无波澜。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陈穹嘉,在哪。”杜乔的声音中酝酿着怒火。

      温月惭忽地扭过头,顺着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往上看去,和离她最近的喽啰对上眼。

      “来。”

      她轻轻勾手,眼中是一滩脉脉的秋水,氤氲着温情。

      那水匪鬼使神差地低了低头。

      温月惭一只手攀上那人的腰际,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吐气如兰。

      “再靠近些。”

      盈盈漾漾的镜月水花,在女子眉眼间模糊成最勾人的丽色,吸引着人不断地靠近,靠近,想要把这美好采撷,再揉碎。

      温月惭往后倾身,将水匪引得离这桌面越来越近。

      倒映她眼中的月光忽地折成一抹凌冽剑光。

      按在水匪腰间的手往回一收,霎时将短刀脱鞘,温月惭手上一施力,将那人重重按在木桌上,短刀狠狠朝他肩胛处扎了下去——

      “啊!”

      尖刀将他钉在桌上,鲜血溅在温月惭手上,又从桌上淅淅沥沥滴下去。

      “你个——”

      “谁敢对我动手,下一刀,我要了他的命!”

      炮头高高举起的刀停在半空。

      水面并不平静,福船上下颠簸着。温月惭没有拔刀,只是将手上鲜血在那人脸上一下一下,重重地擦着。

      “说了,不要碰我。”

      杜乔抹了一把脸颊上的血点:“卫陵杀了我一个炮头,你钉了我一个喽啰。你们这是要教我做人哪。”

      “我是来救舵主的。”

      温月惭把手擦干净了,隔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又开始笑盈盈地讲话。

      “陈穹嘉不在船上,而是早在图州之时,就跟张廿去了曲苧。”

      “从安排舵主来此处截杀船队开始,这就是京都早就为舵主做下的一个死局。”

      杜乔皱眉:“什么?”

      温月惭神色逐渐严肃:“利用水匪劫船贪墨军费,事后双方分赃,既不会露出痕迹,且水匪流窜,也很难追查。那位大人,本身是这样打算的吧。”

      “舵主,与虎谋皮,时刻都要防着被反咬一口,你不够谨慎。”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舵主听不懂不要紧。”

      温月惭将手撑在桌子上:“不是有玉药吗?等我说完,往河岸两侧放几颗瞧瞧,立马什么都懂了。”

      她凝眸:“京都风云将起,你们这笔生意再做下去就是隐患,你的存在对他来说也是隐患。他将你送给太子,太子用你的命在京都巩固权位,他消除心腹之患,顺带投诚。”

      杜乔眼中尽是疑色:“若是如此,昨天就该动手。”

      “此事要做的逼真,就要给你安上切实的罪名,再以剿匪之名将你除去。不瞒舵主说,此刻两侧山坡上,尽是伏兵,就在舵主身后不远处,已有水兵封锁河道,剿杀水匪。”

      “舵主,那边有烟!”

      炮头大喝一声,杜乔扭头看去,隔着一个河湾之处,火光和浓烟正冲天而起。

      那火光映在他眼底,竟让他的面色变得有些青灰。

      温月惭了然,那里应当就是杜乔船队暂泊之处。

      陈穹嘉做事,倒很是周到。

      “舵主,这些话,我本不该对你说。我此举,形同叛逆。”

      她站起身,快步走到杜乔面前:“伏兵就在岸上观察我们的动向,随时可能动手。我以此身给舵主搏一丝生机,还请舵主庇佑我,答应我一件事情。”

      杜乔扭头看向她:“要什么?”

      女子眸光闪闪,似是有泪在眼中:“求舵主放了卫陵。”

      杜乔有些诧异:“你背叛太子,将他们的围杀大计告诉我,就是为了一个男人?”

      “我只要他。”

      温月惭神情坚定:“舵主,太子为了完成此计,先是将卫陵推出来拖延,又将我拉出来,为他挡刀。我们都被他弃了。”

      “我们和你是一样的,那些贵人手里握着我们的命,生死都由不得我们。可是凭什么呢?舵主,我不想再任人揉圆搓扁,我在救我自己,也是救你。”

      “舵主。”

      她蹲下身:“带我去见卫陵,放了他,然后就快走吧。”

      杜乔眼前一亮,竟是岸边燃起一束火光。

      从河岸边上,火把光亮一路蔓延上山,漫山火光下是兵士泛着寒光的甲胄,风吹草动间,兵士一排排从丛中站起。

      “他们有火箭,一但万箭齐发,谁都活不了!”

      温月惭声音急切:“舵主,快做决定啊!”

      炮头在一旁,看见两侧山坡上的变化也愣了神:“舵主,还不知河湾的兄弟怎么样了,不能被王裘老儿耗死在这里啊!”

      “走。”

      杜乔拔掉面前喽啰身上的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进舱,往下走,告诉他们,我让你去见卫陵。”

      他对温月惭说完,转身向炮头:“去掌舵,真的是埋伏,咱们被王裘坑了。”

      温月惭千恩万谢地行了礼,转身推开了船舱的门。

      火光在她身后祭灭,她在黑暗中抹了把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往下走去。

      舱内一层尽是牢室,喽啰领着她往前走,到了最里间,身前的人才停下脚步。

      喽啰摸上腰上挂着的钥匙,温月惭站在他身后,手腕一旋,从袖口掉出一根被磨得锋利无比的发簪。

      她一手捂住喽啰的嘴,另一只手握着发簪,毫不犹豫地朝着喽啰后心扎进去。

      男子闷声倒地,温月惭抬眼,就看到坐在桌边,眼神中带着微微惊异的卫陵。

      她长舒一口气,蹲下身捡起那串散在地上的钥匙。

      “要不要出来?”

      她歪着头,笑得天真。

      “求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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