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待渡》淋溪雁

4、安静的冰水

　　夏长墨继续道：“外面很多记者，这透明墙面没开隐蔽。你把我叫住，明天的媒体头条就会是我们。”

　　“也挺好的，”苏渡突然笑得温柔，故意伸手把夏长墨的头发拨到耳后，她知道这动作肯定会被当成版面，“我和现任最高指挥官关系不错，也许以后办事也方便些。”

　　夏长墨显然怔了一瞬，但出乎苏渡意料，这位最高指挥官一下都没躲，她甚至默许了苏渡在拨动她的头发后还有意无意地触碰她耳垂的行为。

　　头发很顺，耳垂很软——这是苏渡的想法。

　　“以你的身份，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事，本来也不难办。倘若办事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联系我。”

　　苏渡收回手，笑得灿烂，“夏首不是在客套吧？”

　　“不是。”

　　“那我也得有你的联系方式才行。”

　　“内部毕业册，有我的邮箱。”

　　苏渡倒是没想到这个。

　　七盟研究中心每年的毕业人数不超过三十人，像她们这种接受特殊课程、从一开始就朝着总务内长和指挥官培养的毕业生，每届最多也不过三人。研究中心的每一届毕业生都会有一本毕业册，这些毕业册会被上传到研究中心的毕业系统，毕业系统只有毕业生可以看到，就连领导层都无法未经授权进入。

　　夏长墨比苏渡晚两年毕业，但她的联系方式也会被同步到系统中，任何从研究中心毕业的人都可以看到。

　　不过应该没人敢真的联系现任最高指挥官，而且总有人会乱写。

　　“你居然真的在用？”苏渡记得自己当初随便编了一串假的27位个人专属联络编码交上去。

　　“嗯。只是邮箱而已，没什么风险。”

　　“哎呀，那些小心眼儿的老家伙不会把我从毕业系统除名了吧？不知道我这个离任者还能不能再登入研究院的毕业系统。”

　　“可以。”

　　夏长墨回答得干脆且迅速，苏渡甚至都还没能从自己故作的惆怅情绪中抽离，她实打实愣了一下，虽然只有很短一下。

　　美人靠自己这么近，冲自己说可以，她很难不高兴。

　　“好啊，那就请夏首等着我的来信吧。”

　　语毕，空气安静下来，夏长墨的目光掠过一旁的楚垣和叶邵周，又很快回到苏渡身上，“你的身份信息如果被监测系统监测到，会传到我这里，之后会被传到领导层那里。我可以选择删除或强调。”

　　苏渡笑得坦然，坦然中还夹杂着一丝自嘲：“我知道。”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苏渡心里的情绪不知为何慢慢降下去，她把这话当成是警告，脑中已自动预警了夏长墨要说的话：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你最好小心点，别太过分。

　　下一秒，苏渡的情绪下降戛然而止。

　　“所以我没办法根据你的需求很好地处理那些记录，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删掉的记录，邮件和我说一声就好。我的邮件不会被监视。”夏长墨微微颌首，“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下次见，如果还有下次。”

　　————
　　苏渡三人回到酒店套房已经是启涟时间下午四点。

　　叶邵周一进房间就直奔沙发躺下，眼看着苏渡就要回卧房，叶少爷慌忙叫住她。

　　“苏渡，夏长墨到底是真想帮你还是给你下套？”

　　于是苏渡调转了方向，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我更倾向于她没骗我。”

　　一旁的楚垣点点头，“我也倾向于她没说谎。我和她共事过，她不爱说客套话，也不爱说假话。而且，她没拆穿我。”

　　叶邵周自夸起来，“我的易容技术全[霁月]第一，她当然看不出来。”

　　苏渡真不知道叶邵周的自信从何而来，只能冷笑一声。

　　“她只怕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怎么老向着她说话？”

　　“实话实说而已，她的优秀和强是客观意义上的，用不着我偏袒。”苏渡起身，“什么时候去租船？”

　　“等等等等——”叶邵周伸手拦住苏渡，不可思议望向楚垣，“她真的认出来了你？”

　　眼见着楚垣点点头，叶邵周又问：“那她为什么没反应？”

　　“不知道，如今提前担忧也没必要。至于租船，邵周和我去就行，你还是别露面了。”楚垣看向苏渡，他用指关节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桌面，并在敲击声中思考。“且不说你的脸本来就全启涟都认识，今天你还叫住了夏首。她没说错，明天头版头条一定全是你们两个。本来你就不方便露面租船，倘若你顶着这张全启涟都认识的脸去私人飞船租赁公司——”

　　他没继续说下去，苏渡靠在门框上，接下了他的话，“相当于和全启涟昭告我要去明泽星海。”

　　“嗯，”楚垣顺着说下去，“到时候会很麻烦。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虽然最后难免暴露，但在此之前还是尽量保密。你也知道领导层那些老家伙多忌惮你。”

　　“他们不是忌惮我，他们是遗憾我不能为他们卖命，又担心我为其他人卖命。”

　　叶邵周长叹一口气：“所以你为什么今天要叫住夏长墨啊！这下我们仨不是就绑定了吗！绝对有一堆人在讨论为什么我这个[霁月]首富之子会和你待在一起啊！”

　　“从你招惹路边卖药的混混然后差点被群殴开始，我们就注定隐蔽不了了。不过也没必要太担心，这些你认为可能引起风波的事情，其实只是涟漪。”苏渡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楚垣，似乎是想问他怎么能忍受叶邵周的一惊一乍。

　　————
　　三人到达租赁点时是下午四点半，租赁点在穆百里最繁华的大街[百丽街道]上。说是最繁华，但毕竟是启涟最不发达地区之一的穆百里，再怎么繁华也和居安里完全无法相比。但百丽街道意外干净，沿街有不少亮着各色霓虹招牌的小店。

　　街道正中间矗立着穆百里唯一一栋超过百层的大楼，外墙上有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叶邵周看了一眼，立刻和楚垣说这块屏幕恐怕是整条街道最值钱的资产。

　　叶邵周小嘴一张就开始发表意见，“穆百里有经费搞这么一块儿大屏，用来放什么？谁会往穆百里投广告？毒药贩子？但是违禁药品广告不能被投放吧？这里的人也买不起正规药吧？”

　　苏渡抬头看着这块高耸的巨大屏幕，眼中情绪不明。她如今大概知道穆百里为何会这样，但早已做不了什么。

　　她苦笑着摇头，即使她在任，难道她就真的会做些什么吗？

　　租赁点就在不远处，楚垣停下脚步，对苏渡说：“我和邵周先过去，你在这里等我们办完手续汇合。”

　　“嗯。”

　　楚垣二人刚走进租赁点，这块被叶邵周吐槽了的巨大屏幕突然中断了无聊至极的安全播报，出现了智能女声：“七盟最高指挥官夏长墨今早六点五十莅临穆百里，夏首心系穆百里安全，到达穆百里后未休息就直奔接警次数最多的5号警署，并亲自对昨日逮捕的嫌疑人进行讯问，以更清楚地了解穆百里情况。经启涟二级一等官员批准，下面公开这则警署内部审讯影像，并表达我们对夏首的无上敬意。”

　　「审讯视频公开」是七盟政府的常用手段，职衔在二级及以上的官员在视察各警署时时常亲自审讯嫌犯，偶尔也会提审一些涉重大案件的嫌犯。相关的审讯视频有时会被公开至整个七盟，被公开的视频往往都能彰显出审讯者的个人能力及魅力。

　　指挥中心对此项创意给予了极高评价，认为此举一来可以提高审讯者在各星球的威望；二来可以提升居民安全感和士气。

　　苏渡在听到夏长墨三个字的时候抬起头，人群也开始熙熙攘攘往电子屏下方的空地上挤。毕竟像夏长墨这样的特级官员审讯视频可不常见。

　　视频看上去是监控录像，夏长墨与嫌疑人相对而坐，中间只有一张铁皮桌。

　　苏渡皱眉，穆百里的基层警署不可能连个固定器械都没有，更何况是在面对夏长墨的时候。那为什么嫌疑人的手上、脚上、腿上什么都没有？

　　“长官，我们都清楚，12小时快到了，到时候你怎么也得放我出去了。”

　　那人嬉皮笑脸，左眼上一道深疤，右眼布满红血丝，眼下皮肤青青点点，左侧面颊鼓出数十个疙瘩，一看就是过度用药人士。
　　苏渡认出了他。

　　那人是穆百里几大道口的头目之一，惯爱惹事生非，自己当初在任的时候也审过他两次，甚至有一次还当着监控的面用烟头在他身上烫了伤疤——因为他用烟烫了四岁幼童的脖颈。

　　苏渡因为这事儿被罚了检讨。李菲特地来和自己说，有些事情不能外露，至少不能当着监控。

　　夏长墨看了一眼表，还有七分钟。她没讲话，只是继续看着文件。

　　“长官，穆百里警署这个月抓了我三次了，我理解年底了大家都想冲业绩，但是也不能老逮着我一个良民薅啊。”那人放在桌子上的右手向前试探了一段距离，“长官，不然你和他们说说呢，毕竟次次抓我又次次惩治不了我，传出去对警署的名声也不好。”

　　夏长墨只是盯着手里的文件，依然没出声，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秒针又走了一圈，对面似乎面子有点挂不住，“真没礼貌啊长官，你们指挥中心的人就是对待我们的？”

　　夏长墨这次倒是有了动作，她看了对方一眼，那人已经因为她的漠视而显现出愤怒。

　　她终于合上文件，语调冷淡又疏离，“你是这里的常客，经历过的讯问不会少，被冷淡对待的时刻也不会少，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理不理你？”

　　“当然是因为你漂亮啊，夏长官。”

　　被审讯那人油腔滑调，每个字都黏腻腻，苏渡听着做呕。

　　“不是吧。因为我是最高指挥官，而你可悲又可怜的那点儿自尊觉得我对你冷淡就是在轻视你，你本来就自卑，尤其怕我这个‘高位者’瞧不起你。”

　　“你说什么？”那人被点透了心思，明显暴怒。

　　“我劝你别轻举妄动。”

　　夏长墨的声音清冽如冷泉，屏幕外的苏渡忍不住回忆起当天自己和夏长墨面对面时对方的音容相貌，虽然音色还是一样好听，但她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可不是这样的。

　　“我剩下几天还会在穆百里，你最好看住你和你手下的人，别伤天害理。指挥中心的警备人员会在这里待半个月，穆百里基层警署的警备人员不能随便使用武器，指挥中心的人可没这规矩。”夏长墨从椅子上站起来，“饶是你有天大的靠山，也大不过我。时间到了，你可以走了。”

　　那人没动。夏长墨走到门口，闻浅浅从门外打开门，从她手中接过文件。那人却突然站起来，发疯一般朝夏长墨冲来，整个房间不过几步路的长度。夏长墨像是早有预感，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身。下一秒，闻浅浅拔出腰间配枪射向对面，光芒一瞬闪烁，血花溅开，那人捂着胳膊哀嚎倒地。

　　“袭击联盟特级官员，当场抓获，即刻逮捕！”

　　赶来的警员迅速压制住嫌犯。

　　夏长墨全程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冷眼看着，只字未发。

　　视频到这儿就结束了。和苏渡一起观看的人们还站在原地，明显还没能从她们最高指挥官的魅力中脱离。在衰败的穆百里，人们似乎终于又找到了一个值得集体沉醉三分钟的理由。

　　苏渡指间微动，原来夏长墨今早在审讯嫌疑人。

　　“太帅了，夏首能不能用那种眼神看我……”

　　苏渡听到旁边的女生偷偷交谈，她忽然笑了一下，夏长墨看上去像滩安静的冰水，但却意外地不让人讨厌。

　　面对嫌疑人的时候那么平静，冷冰冰的，不知道耳垂是不是一样的软……

　　苏渡皱起眉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