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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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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迟疑显然落在了老夫人眼中。她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嘴角依旧噙着慈和的笑,却不再追问,只轻轻巧巧地转开了话题:“看来是老身唐突了。江湖儿女,自有缘法。来,陈少侠,尝尝这道雪蛤羹,边塞苦寒,这东西最是润肺滋阴。”
柳小姐也适时地垂下眼帘,纤长的手指执起银壶,为我斟了一杯酒,声音轻柔:“祖母就是爱操心,陈公子莫要见怪。公子请用酒。”
压力骤然撤去,我心头却并无轻松之感,反而像是踩空了一阶楼梯,有种虚浮的失落。我僵硬地端起那杯酒,琼浆玉液入喉,却品不出丝毫滋味,只觉得从喉咙到胃腹都烧灼得厉害。
宴席还在继续,歌舞未停,佳肴更迭。老夫人言笑晏晏,说着边城风物,柳家生意,仿佛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问从未发生过。柳小姐依旧温婉得体,只是偶尔投来的目光,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我却再也无法融入这满堂华彩之中。
鹜落。
两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心上。
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在房中静坐调息,还是……根本未曾休息?我那样撇下她前来赴宴,她会不会……更生气了?
方才那一瞬间荒唐却汹涌的期待褪去后,留下的是一片更加清晰的不安和焦躁。这雕梁画栋、珍馐罗列的府邸,忽然变得令人难以忍受。我想回去。立刻回到那间简陋的客栈,站在她的房门外,哪怕她依旧冷着脸对我,也好过在这里应对这无声的波涛。
我放下酒杯,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起身辞行,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却疾步走入厅内,在老妇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虽极快恢复,但那瞬间的变化并未逃过我的眼睛。她看向我,语气依旧温和:“陈少侠,实在抱歉,府中有些琐事急需老身处理,恐要失陪片刻。让婉儿代我好生招待你。”
柳小姐——柳婉儿,起身柔顺应下。
我心里那点不安骤然放大。出了什么事?与鹜落有关吗?
再也坐不住,我霍然起身,抱拳道:“老夫人府上有事,晚辈岂敢叨扰。今日厚赐已深感不安,晚辈也该告辞了。”
我起身辞行,语气里的坚决恐怕掩饰不住那份突如其来的心慌。柳老夫人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瞬,那慈和的笑容未变,却像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
“陈少侠何必急着走?”她抬手虚按,自有股不容置疑的威仪,“夜色已深,边城夜里不甚太平。况且,答谢宴半途而废,岂是我柳家的待客之道?婉儿,还不快请陈少侠安坐。”
柳婉儿立刻上前一步,柔声劝道:“陈公子,祖母说的是。可是府中招待不周?或是这歌舞不合公子心意?我们即刻换过。”
她眼波盈盈,带着恳切,若在片刻前,我或许还会因这挽留而迟疑。但此刻,心头那点不安已燎原成火,烧得我坐立难安。鹜落独自在客栈……那管家低语时老夫人神色的细微变化……还有这过分热情的挽留……种种迹象串联起来,让我脊背发凉。
“老夫人,柳小姐,盛情心领。”我抱拳,目光沉静下来,体内内力暗自流转,周身那股属于江湖人的锐气不再刻意收敛,“只是与我同行的友人独自在客栈,晚辈实在放心不下,必须回去看看。告辞。”
说完,我不再看她们的反应,转身便朝着花厅出口大步走去。
“陈公子!”柳婉儿的声音带上一丝急促。
几乎同时,厅外脚步声响起,两名身材魁梧、眼神精悍的护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恰好挡住了去路。他们并未拔兵刃,只是如山岳般矗立在那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果然。
我缓缓转过身,看向依旧端坐主位的老夫人,脸上最后一丝礼节性的笑意也敛去了:“老夫人,这是何意?”
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陈少侠,老身并无恶意。”她语气依旧平稳,却透出冷硬,“只是今夜边城确不太平,刚得了消息,有几股流匪在左近活动,似是冲着近日过往的商旅而来。你那位朋友所在的客栈,恰在流匪可能滋扰的区域。此时让你回去,若是出了差错,我柳家如何心安?不若暂留府中,待天明时分,府中护卫清理了道路,再回去不迟。”
流匪?冲着商旅?
这话骗骗寻常过客或许可以,边城是有流匪,但何时敢在城内、尤其是柳家这等高门大户关注的区域如此猖獗?更何况,方才管家来报时,老夫人的反应绝非仅仅是听闻流匪那么简单。
她是在拖延时间。
为什么?是因为鹜落?他们知道了什么?他们对鹜落做了什么?
无数可怕的猜测瞬间涌入脑海,让我血液几乎冻结。鹜落虽身手不凡,但若对方用了什么阴私手段,或者调集了足够的人手……
我不敢再想下去。
一股冰冷的怒意取代了焦躁,自我的眼底漫起。我缓缓吸了一口气,内息在经脉中加速奔流,盯着主位上的老夫人,一字一句道:“多谢老夫人好意。但在下的朋友,自有在下护持。不劳府上费心。”
我的目光扫过门口那两名护卫,声音沉了下去:“还请让路。”
厅内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丝竹早已停下,舞姬和侍女们都屏息垂首,不敢出声。柳婉儿脸色发白,看看我,又看看祖母,手足无措。
柳老夫人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她看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似乎也在权衡。
就在这时,又一名护卫疾步从厅外廊下跑来,甚至来不及通传,直接单膝跪地,急声道:“老夫人!城西那家客栈……走水了!”
“什么?!”我脑中轰的一声,再也顾不得任何礼数,身形猛地向前一窜!
那两名拦路的护卫反应极快,同时出手擒拿!但我含怒之下,速度更快几分,身形如游鱼般一滑,险险避开抓向我肩膀的手,同时左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两人手腕脉门,内力一吐!
两人闷哼一声,半边身子顿时酸麻,踉跄着向两旁跌开。
我毫不停留,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花厅,掠过那报信的护卫身边时,厉声喝问:“哪家客栈?!说!”
那护卫被我的气势所慑,下意识答道:“就、就是悦来客栈!”
悦来!正是我和鹜落落脚之处!
再无怀疑!这不是意外!
我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厅内众人的反应,将身法提到极致,如一道疾风般卷过柳府华丽的回廊庭院,朝着大门方向猛冲而去。身后隐约传来柳婉儿的惊呼和老夫人压抑着怒气的呵斥,还有更多纷乱的脚步声追来。
但我什么都顾不上了。
鹜落!
你千万不能有事!
北地的夜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却远不及我心中寒意之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