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落沉尘》无忧惘

166、第 166 章

　　陈尘纠结了半天，眼神飘忽，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总算把“灯师兄”这三个字和妞儿那番“黑夜”与“灯”的童言稚语联系了起来。

　　看着他面红耳赤、恨不得变成个小虫子飞走的窘迫模样，我心底那点笑意再也压不住。原以为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绰号，却没想竟有这般有趣的来历。

　　“……所以，全山门就都这么叫了……”他越说声音越小，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忍不住笑出声，越想越觉得这事有趣极了。看着他这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心头微软，忽然生出一股冲动。

　　我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他似乎察觉到我的靠近，更加僵硬了，连呼吸都屏住了。

　　我俯下身，在他惊愕的、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目光中，轻轻捧住他发烫的脸颊，然后，低头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短暂的吻。

　　触感微凉，带着他额角细微的汗意和阳光的味道。

　　一触即分。

　　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彻底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着，一副被天雷劈中的呆傻模样，连脸红都忘了。

　　看着他这副傻乎乎的样子，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心底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和纵容。

　　“好了，‘灯师兄’，”我直起身，语气轻松，带着几分调侃，“别傻坐着了。陪我去街上走走？”

　　他像是才回过神，猛地吸了一口气。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差点带倒凳子，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只会笨拙地点头：“啊？哦！好、好！走走！逛逛！”

　　那副手足无措、晕头转向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持重可靠的“陈少侠”影子。

　　我笑着摇摇头，率先向酒馆外走去，他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阳光正好，洒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我们并肩走着，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只是随意地溜达。

　　走过一个卖糖画的老伯摊前，我停下脚步。老伯手法娴熟，勺中的糖浆流淌成晶莹的飞鸟，栩栩如生。

　　“好看吗？”我侧头问他。他像是课堂走神被先生点名的学生，猛地站直：“好、好看！” 我噗嗤一笑，对老伯说：“劳烦，要一只小凤凰。” 等待的时候，我用余光瞥见他，依旧站得笔直，眼神却悄悄落在我的侧脸上，当我似乎有所察觉时，他又慌忙移开，假装对路边的石墩子产生了极大兴趣。

　　糖画好了，递到我手里，金黄透亮，在阳光下闪着甜蜜的光泽。我自然地递到他面前：“喏，第一口给你，尝尝甜不甜。” 他愣住了，看着递到嘴边的糖画，犹豫了一下，才微微低头，小心翼翼地就着我的手，咬下了凤凰翘起的尾羽尖端。咔嚓一声轻响，他咀嚼着，声音低得像含在嘴里：“……甜。”

　　“是吗？我尝尝。”我说着，也在凤凰翅膀上咬了一口，果然甜香满口。我满意地点头，却见他看着被我咬过的地方，整个人仿佛都要冒热气了。我故意将糖画又递到他嘴边：“再吃一口？” 他这下连脖子都红了，慌忙摆手：“不、不用了！你吃就好！”

　　我们继续往前走，穿过摩肩接踵的人流。一辆运货的板车急匆匆地从侧面挤过，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揽住我的肩膀，将我往他身边带了一下，用自己的身子隔开了我与板车的距离。 “小心。”他的声音落在耳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板车嘎吱着过去了，他的手却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我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窘迫，指了指前面一个围了不少人的摊位，“那边好像很热闹，去看看？” 那是一个卖民间小玩意儿的摊子，除了泥人、草编的蚱蜢，还有各式各样的面具。

　　我拿起一个憨态可掬的胖娃娃面具扣在脸上，转身朝他瓮声瓮气地问：“猜猜我是谁？” 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逗得稍稍放松了些，嘴角忍不住弯起，很配合地摇摇头：“不知道，是天上的小仙童下凡吗？”

　　我摘下面具，又拿起一个青面獠牙的凶煞面具，猝不及防地举到他面前。他倒是没被吓到，只是眨眨眼，很认真地评价道：“这个……没刚才那个好看。”

　　“试试嘛，”我把面具递给他，“看看‘陈少侠’戴上这个，能不能吓哭小孩子。” 他拿着面具，犹豫了片刻，还是依言戴上了。那张凶恶的面具与他通红的耳朵、以及此刻依然显得有些无措的站姿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莫名有种乖顺的滑稽感。我看着他，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他从面具后面发出闷闷的、带着些许无奈却又纵容的声音：“……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前方传来一阵香甜的气息，是一个老妪守着个小小的烤炉，正在卖烤红薯。寒凉的傍晚，那热腾腾的焦糖香气格外诱人。 “想吃吗？”这次是他先开口，声音比刚才自然了许多。我点头：“嗯！要挑一个蜜汁流出来的那种！”

　　他走上前，仔细地挑拣了两个，付了钱。老妪用油纸包好递给他。他转过身，将那个烤得软乎乎、皮肉裂开处渗出琥珀色糖浆的红薯递给我，还不忘叮嘱：“小心烫。” 我接过，隔着油纸都能感受到那滚烫而踏实的暖意。

　　我小心地掰开，一股更浓郁的白汽裹挟着甜香涌出。我吹了吹，递回一半给他：“一人一半。” 这次他没有推辞，接了过去。我们便站在渐起的晚风中，靠着路边一棵老槐树，吃着手里热腾腾的烤红薯。甜蜜软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一直暖到心底。他吃得很安静，偶尔侧过头看我一眼，见我嘴角沾了一点橙红的薯瓤，下意识地抬手想替我擦，指尖快到碰到时却猛地顿住，转而从袖中摸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我。我接过帕子，指尖相触的瞬间，能感觉到他飞快地缩了一下。帕子带着他身上干净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皂角清香。我擦着嘴角，看着他被红薯热气熏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和那依旧不敢与我对视、却明显松弛下来的眉眼，忽然觉得，这寻常的街景，因着身边这个人，也变得格外温暖起来。

　　夕阳渐渐西沉，给街道铺上一层温暖的金晖。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交汇在一起。暖融融的暮色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像糖画上的那缕甜丝，悄然缠绕心间。

　　他脸上的红晕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宁静而满足的神情。他悄悄伸出手，试探性地勾住了我的小指。

　　我没有挣脱，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把我的手握进他的手心里，像是握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一步步，慢悠悠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