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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 10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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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偏西时,我们终于瞧见了远处城镇低矮的轮廓和袅袅升起的炊烟。那城镇看着不大,灰扑扑的城墙匍匐在两条河流交汇的三角洲上,像个疲惫的土灰色巨兽。
鹜落停下脚步,远远打量着那城镇,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松弛,重新覆上一层谨慎的冷光。
“从此地拐道向西。”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定,“不能再向南了,柳家的手伸得太长,再往南就到潞安了,路上恐怕已布满了眼线。”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西边是连绵起伏的土黄色山峦,看着比南边一马平川的官道要荒凉难行得多。但我没有丝毫犹豫:“好,听你的。”
她点点头,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皮质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些瓶瓶罐罐和几团质地奇特、颜色各异的东西。
“转过去。”她吩咐道。
我依言背对着她坐下。能感觉到她微凉的指尖偶尔擦过我的耳后和脖颈,一些细腻的粉末被轻轻拍打在我脸上、手上,改变着皮肤的色泽和质感。她又让我转过来面对她,用某种带着淡淡草药气息的胶状物,略微调整了我眉骨的形状,甚至在我下颌贴了些什么,让脸型看起来都有些不同。
过程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好了。”她道。
我转过身,她递过来一小面磨得光亮的铜镜。镜子里的人让我自己都愣了一瞬——肤色黝黑粗糙了许多,眉眼变得平庸,甚至带点苦相,像个常年在外面奔波劳碌、被风霜刻蚀的普通行脚商,再也找不出半分原来那个锐气逼人的年轻刀客的影子。
“厉害……”我忍不住惊叹,抬手想摸自己的脸,却被她轻轻拍开。
“别碰,还没干透。”她语气平淡,仿佛这只是雕虫小技。接着,她自己也背过身去,动作更快地在自己脸上涂抹勾勒。
等我再看到她转回身时,已然变了个人。一张略显蜡黄、带着几点雀斑的脸,眉毛稀疏,嘴唇没什么血色,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冽沉静,是她身上唯一熟悉的东西。她也换了身半旧不新的粗布衣裳,将头发简单挽起,像个沉默寡言、跟着丈夫出门讨生活的妇人。
她又拿出些布条,帮我把长刀仔细地缠绕包裹起来,乍一看,就像一捆普通的行李。
“走吧。”她将最后一点东西收好,声音也略微压低了些,听起来有些沙哑,“记住,我们现在是往西边贩运皮货的夫妻,少说,多看。”
“嗯。”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将自己代入那个“行脚商”的角色,肩膀微微垮下几分,眼神也收敛起锋芒,学着鹜落的样子,透出几分被生活磨砺出的疲惫和麻木。
我们一前一后,走向那座灰扑扑的城镇。
城门处果然有兵丁盘查,眼神扫过进出的人流。鹜落微微低着头,我跟在她身后半步,学着旁边其他行商的样子,露出些恰到好处的拘谨和讨好。
兵丁打量了我们几眼,目光在我们那“行李”上停留了一瞬,没发现什么异常,挥挥手放行了。
踏入城镇,街道狭窄,房屋低矮,路面坑洼不平,空气中混杂着牲畜、食物和尘土的味道。人流不算多,但也有些许市井的喧嚣。
鹜落看似随意地走着,目光却飞快地扫过街边的店铺、巷口、以及那些看似闲坐喝茶的人。她在寻找着什么。
最终,她脚步一拐,走进一家门脸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杂货铺。掌柜的是个眯着眼打盹的老头。
鹜落用那沙哑的嗓音,夹杂着一点生硬的口音,询问着西边山路的情况,以及是否需要雇请熟悉路的向导,言语间透露出对前路艰难的担忧和银钱上的计较。
她演得滴水不漏,连那点市侩和谨慎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站在她身后,沉默地扮演着那个木讷的、一切听凭“妻子”做主的丈夫,手心却微微沁出薄汗。这城镇看似平静,却总感觉有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打量着。
终于,她似乎问完了话,谢过掌柜,领着我走了出来。
“如何?”我低声问。
“西边山路确实难行,近日常有雨,泥石流冲垮了一段官道,马车难走,但人行无碍。”她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掌柜的说,镇东头有支小马帮明日清早要运货进山,或许可以跟着他们走一段,能省些麻烦,也安全些。”
“好。”我立刻同意。有熟悉路径的当地人同行,确实能避开许多不必要的风险。
“先去买些干粮和必备的药材,再找地方歇脚。”她目光扫过街角一个卖烙饼的摊子,“明日天不亮就出发。”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投在这陌生城镇的石板路上。我们像两滴汇入溪流的水,悄无声息地融入这市井烟火之中,朝着西方那片未知的、层峦叠嶂的山脉行去。
前路莫测,但身边有她,便觉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