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落沉尘》无忧惘

103、第 103 章

　　意识在疲惫与警惕之间浮沉，并未真正睡熟。破屋外的风声，远处隐约的狼嚎，还有陈尘每隔一段时间便极其轻微调整姿势的动静，都清晰地落入耳中。

　　他守得很认真。

　　后半夜，气温降得更低，寒气顺着墙壁的缝隙钻进来，丝丝缕缕，砭人肌骨。我蜷缩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尽管运起微薄的内力抵御，依旧觉得手脚冰凉。

　　意识在浅眠与警觉间徘徊，寒气如细针般刺透衣衫。门轴极轻微地一响，一道带着夜寒的气息靠近。

　　我并未立刻睁眼，只感知到他停在床边，动作极轻地展开一件犹带体温的外袍，小心翼翼欲盖在我身上。

　　在他即将松手的刹那，我睁开眼，轻声开口：“陈尘？”

　　他动作一顿，像是受惊的动物，慌忙想收回手，耳根在暗夜里泛红：“我……那个……就是……天冷……”

　　“嗯。”我应了一声，顺势拉住那件还留着他体温的袍子，往里挪了挪，让出靠墙的一侧，“外面风大，进来坐吧。地上凉。”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寂静里。

　　陈尘明显愣住了，僵在原地，借着破窗漏进的微光，我能看到他脸上闪过的犹豫和不知所措。

　　“我……我守着就好，真的……”他声音发紧。

　　“让你进来便进来。”我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拍了拍身侧空出的木板，“莫非要我起来请你？”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笨拙地侧身坐在床沿，身体绷得笔直，几乎只占了一点点边缘，仿佛随时会掉下去。那柄长刀被他小心地立在触手可及的墙边。

　　我将那件宽大的外袍分了一半，盖在他腿上。他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烫到一般，却不敢动弹。

　　“守夜也不能冻着。”我淡淡道，重新合上眼，仿佛这只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身边人的呼吸变得清晰可闻，有些急促，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放松下来，身体不再那么僵硬。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有风声呜咽。

　　“……鹜落。”他忽然低声唤道，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嗯？”

　　“没、没什么……”他像是鼓起的勇气又泄了，顿了顿，才又轻声问，“就是……你以前，都是一个人这么过来的吗？”

　　我睁开眼，望着屋顶的破洞，星光黯淡。

　　“嗯。”半晌，我才应了一声。

　　他沉默了，呼吸声却沉重了几分。我能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头发软的情绪。

　　“以后不会了。”他忽然说，声音很低，却异常坚定，像是在发誓，“以后有我。”

　　我没有转头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将身上那件共同披着的袍子又拢紧了些。

　　“睡吧。”我说，“后半夜我换你。”

　　“……好。”

　　他不再说话，只是那样安静地坐在我身侧，像一座沉默而温暖的山。冰冷的木板似乎也不再那么硌人，寒意被有效地隔绝在那件外袍之外。

　　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的疲惫感缓缓袭来。

　　我闭上眼，听着身侧他平稳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声，第一次觉得，在这杀机四伏的逃亡路上，或许也能找到片刻的依靠。

　　后半夜，风声渐歇，破屋内的寒意却愈发深重。陈尘依旧保持着那个略显僵直的坐姿，呼吸均匀悠长，并未睡熟，武者本能的警惕让他即便在休息中也留着一分心神。

　　我悄然睁开眼，侧过头。借着微弱的天光，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下颌线绷着，眼睫低垂，似乎在假寐。

　　“陈尘。”我轻声唤道。

　　他几乎是立刻应声，转过头来，眼神清明，毫无睡意：“怎么了？冷吗？”说着就要把身上那半幅外袍再往我这边推。

　　“不冷。”我止住他的动作，坐起身，“你躺下歇会儿。”

　　他立刻摇头：“我不困，你睡你的。”

　　“让你躺下便躺下。”我的语气不容置疑，指了指刚才我让出来的、靠墙的那片位置，“后半夜我守着。”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坚持，但最终还是在我平静却坚持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他有些笨拙地挪到里面，和衣躺下。木板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身材高大，这破床对他而言实在有些局促，只能微微蜷着腿。

　　我将那件已然带了两人体温的外袍整个盖在他身上。

　　他猛地要坐起：“这怎么行，你——”

　　我伸手，轻轻按在他肩膀上，力道不大，却成功让他重新躺了回去。“我不冷。”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若是冻病了，才是麻烦。”

　　这话说得有些不近人情，但他似乎听懂了其中的意味，不再挣扎，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我，那眼神在黑暗里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柔软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暖意。

　　我移开视线，走到门边原先他守夜的位置坐下，抱膝望着门外沉沉的夜色。

　　屋内一时寂静，只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我以为他已经睡着，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轻轻传来，带着一丝迟疑：“鹜落……”

　　“嗯？”

　　“……没什么。”他又不说了。

　　我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更低了，像是梦呓：“就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我没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枯草梗。

　　“睡吧。”最终，我只轻轻吐出两个字，“不是梦。”

　　身后传来他极轻极轻的一声呼气，像是终于安心，随后呼吸渐渐变得绵长沉稳，这次像是真的睡着了。

　　我依旧坐在门边，背对着他，听着他安稳的睡息，看着天边那颗最亮的启明星缓缓升起。

　　旷野的风穿过破屋，带来黎明的潮湿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