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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亡与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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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快死了。
死因竟是买糖饼回来的路上，被劫匪一刀砍死的。那些人看我穿着体面，应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所以又是拿刀威胁又拿鞭子抽，结果我浑身上下真什么都没有。
能在我身上找到钱才有鬼了。因为刚刚我已经用全部的家当——买了一块糖饼。
劫匪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二怒之下捅了我一刀，留下一口唾沫叫骂着扬长而去。就这样断了我回去的念想。
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死亡都不同，我几乎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和不适。
藏在怀中的糖饼越来越烫，空气中飘着糖渍梅子的香气。那包来不及送出去的饴糖糖饼正在我的怀中融化。难过的泪水在我的脸上积成了一个池塘。
风卷着地上的狼藉掠过，专往那些敞开的伤口里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睫毛在昏沉中颤巍巍地扑扇，勉强支棱着一丝意识。
天边已洇开一层蒙亮的光，我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原来，整整一个夜晚，就这么扛过去了。
“你快死了。”
那道声音轻轻擦过耳畔，没有丝毫棱角，连字句停顿间都像风拂过的温度。
救救我。
我内心哭诉说着，但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舌尖僵得像块冻住的石头，碰不到牙齿，也卷不起半点弧度。
那些卡在喉咙里的字，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全都成了扎进肉里的碎玻璃，只能随着微弱的呼吸，在喉咙深处徒劳地颤动。
“你的命数已经结束，就算是我也救不下你。”
他似乎能够看懂我的顾虑，他蹲下在我耳边说道：“我会把你埋在离家近的地方，然后再告诉你的家人。”
我用尽全身力气扯住他的衣袖，眼前是模模糊糊的蓝色人影。
他顿了顿，便又凑近些：“若还有未了的心事，或是想托我办的事，尽管说——纵是微薄之力，我也会尽力成全。”
也不知道这个人知不知道我家在哪里，我想说“城南”，喉咙里只滚出一串破碎的气音；想说“柳树巷”，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血沫子喷在他的衣袖上，红得刺眼。
这一咳我脑子清醒了许多，也终于认清了眼前之人：“老君……”
某一世，我曾远远的瞧过他一眼。蓝衫晏然，玉树临风，只记得别人都叫他老君。
那些没说出口的字，全堵在喉咙深处，和血混在一起，成了咽不下的疼。
「啪嗒」
暮春的风里，第一朵花轻轻凋亡，带着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而我这一世的生命，也随着这声叹息，悄然走到了尽头。
再次睁眼，又一个千年人间过去了。
这一世，我成了一个小医童，南枝。上山采药时竟失足坠崖，摔断了脖子。
我双手死死托住仿佛要裂开的头颅，强忍剧痛，龇牙咧嘴地摸索着打开散落一地的药箱。也顾不得是什么药草膏散了，只要够得着，便一股脑儿往伤口上涂抹。
直至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与这一世的认知缓缓交融，眼前的混沌才逐渐散去。
我正置身于一片深山竹林之中，四周雾气氤氲，寂寥之中只回荡着我方才凄厉的叫声。
不过半晌，雾气被急促的脚步声撞开，一个身着青灰色短打的少年拨开竹枝疾奔而来：“师妹！”
他发髻微乱，额上沁着汗，腰间药篓中的草叶还在簌簌地抖。
“你别动！”他声音发颤，一眼就看见我脖子上那道狰狞的伤口和糊得乱七八糟的药膏，脸色瞬间白了三分，“怎么摔成这样？！”
总之得救了。
意识再也支撑不住，我又昏睡了过去。
一恍半年过去。
“不知为何，总觉得师妹那次历练归来，像是变了个人。”师父拈须轻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肯定，“倒是……懂事了许多。”
师兄在一旁低声咕哝：“从前不是上房揭瓦掏鸟窝，就是变着法子偷厨房的糖糕，活脱脱是个混世小魔王。这回怕是真吃了苦头，总算知道收敛了。”
“是啊，这半年来功课也上进了不少。”
听着他们的话，我埋首用力搓着木盆里的衣衫，水花溅湿了袖口也浑然不觉，只将手中的动作做得更卖力了几分。
恰在此时，枝头一滴清露坠下，啪嗒一声，不偏不倚地敲开了一簇初绽的桃萼。
夜色深沉，窗隙间漏进几缕微凉的月光。我垂着头，一遍遍数着掌中那几枚被摩挲得温热的铜钱。
最终，我将它们仔细收进一只洗得发白的旧钱袋，蹑手蹑脚地推开师兄的房门。
屋内寂静，我屏住呼吸，正欲将钱袋放在他床头的木柜上，却听身后门轴“吱呀”一响。
脚步声陡然凝滞。
我脊背一僵，缓缓转过身。
师兄立在门边，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我脸上，竟没有丝毫刚从梦中惊醒的朦胧。
“师兄。”我稳住声音，抢先开口，将钱袋往前递了递，“这是我这些年零零碎碎欠你的钱，这个月总算攒够了，一道还给你。”
他却并未看向钱袋，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我，那目光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直视内里。良久，他终于轻声开口，语气却斩钉截铁：“你不是师妹。”
我心头猛地一悸，攥紧了手中的钱袋。
“别怕，”他的声音缓了下来，竟带着一丝奇异的了然：“我不怪你。南枝她……命薄。你上她身时，她应该已经死了。你现在穿着她的皮囊替她活着，也算是帮了师傅，他老人家受不了打击。”
他顿了顿，向前迈了一步，月光恰好照亮他的眼眸——只见那瞳孔倏地收缩，竟闪过一瞬幽绿剔透的光，尖锐非人，“不必困惑。我也是妖精。”
那光芒一闪即逝，却足以让我看清。
“你就当我是妖精吧。”我顺着他的话低声道。这句话很微妙，既没有肯定他说的话，也没有否定。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算是南枝，又或者我是一段被诅咒的记忆，穿梭时空在某一世的自己身上复苏。
但他说的也没有错，因为现在的我不仅是南枝。
“你和我一样，是懂得知恩图报的妖精。”他语气彻底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温和，“所以，你可以继续留下，同我，还有师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多谢师兄。”我低声应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只是我还欠着一段前尘恩情，须得了却今生这份缘，方能安心。如今养育之恩已还了一半，待我偿清旧债，定会回来继续给师父与师兄养老。”
“好，”他答得干脆。
“何时动身？”
“等补完漏水的屋顶便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