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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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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十八年,春日,杨柳渐繁,皇城街头巷尾行人熙攘。
皇城中央,王宫瓦片上的冬雪消融,午后的暖阳照进金碧辉煌的宫殿。
王宫东北角的公主殿内。
“母后!”李星月猛地惊醒,指尖死死扣住躺椅的扶手,骨节泛白,仿佛仍能感受到梦中母后温热的血滴在脸上的触感。她呼吸微促,冷汗浸湿了鬓角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公主殿下,您又梦魇了吗?”帷幕后的侍女琴儿眼见公主殿下额头渗出汗珠,赶紧进来拿起帕子给她擦拭。
李星月定下心神,才缓缓睁开眼,扶着琴儿坐在梳妆镜前,铜镜映出一张消瘦的脸,肤白胜雪,目似星辰。
她揉揉太阳穴,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的梦太真实,叫人有些恍惚,“今为何日?”
“殿下,今为二月二十七。”琴儿给李星月篦发的手顿了顿,剩下的话她就不便说了。先王后逝于三月初三,想来也没几日了,每年到这几日,李星月的梦魇之症都异常严重,最要紧的时候,甚至整夜噩梦,不得安眠,时间久了,搅的李星月白日里也十分痛苦。
李星月微微点点头,她挑了一只蓝色珠钗递给琴儿,和她一身蓝裙很是相配。
“殿下,今日莫公子又递了帖子来约您看戏。”琴儿放下篦子,见李星月缄默,接着问:“那奴婢再回了他?”
李星月放下手中的耳环,冲琴儿伸出手。
琴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眨了两下眼睛恍然大悟,“公主殿下,您要洗手吗?奴婢这就去准备。”
李星月瞥了一眼这个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但毫无默契的丫头,无奈抚额,“本宫让你把帖子拿过来。”
片刻之后,琴儿还是毫无动静,李星月又看了她一眼,只见琴儿怀里抱着帖子面露难色,“您真要看?”
李星月伸手从她怀里拿出来,打开帖子,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行字。
“多日不见,本王甚思公主,若今日再无缘相见,左右闲来无事,本王只能去找王上商量成婚日子了。”
琴儿默默地为莫公子捏了一把汗,公主殿下平生最恨有二,强迫她做事算是其一。
李星月看完之后把帖子放一边,“本宫去换件衣服,不用跟着。”
李星月转到屏风后,正巧另一个侍女落落端水进来,“咱们殿下今日这是同意和莫公子去看戏了。”
琴儿叹口气,“莫公子日日递帖,殿下从前都是回绝的,今日他用这种方式逼公主应下,可公主哪有半点欢喜?”
落落撇撇嘴,低声道:“我觉得殿下做得对,咱们公主能文能武,又是王上唯一的女儿,怎能轻易跟了那个北漠国的质子?”
“走吧!”纱帐被一只玉手掀开,李星云缓步而出,打断了两个侍女的谈话。
离公主殿最近的戏台名为银台,李星月踏过松软的草地拾阶而上,台上已有一人,那男子一身火红的袍子,上饰金银,眸光浅浅,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身材修长,正是李星月名义上的未婚夫,北漠国王子莫沙。
李星月只看了一眼,径直坐在茶桌另一侧的主位。
莫沙早已习惯李星月的冷漠,他把戏折子递给李星月,“月儿今日可有想看的?”
听戏什么的贯没意思,咿咿呀呀的东西很是老气横秋,但已然来了银台,总要点些什么,李星月扫了一眼戏折子,最终纤长的手指落在《红衣戎装》这两个字上,“就这个吧!”
身后的琴儿默默地捂了一把脸……
李星月本是以为这种名字的戏会是讲哪位女将军的故事,借此提示莫沙她李星月无意儿女情长,谁知这红装指的是王后救女时鲜血染红衣衫,这出戏讲的是两国合力抗巫王的故事,戏子们翻飞的朱红水袖忽然化作记忆里漫天的血,穿越时间。
那是永和三年的春日,三月初三。
入春伊始,南疆巫族与中原国修好,为示诚意,巫王亲自带使团来拜,中原王大喜,特赐南巷驿馆居住。
南巷巫族驿馆朱漆大门映着朝阳,除了威严也显几分阴鸷,门口棋盘毫无规则的放着一些奇怪的石头,那是巫族人占卜的用具,中原百姓虽对巫族有诸多好奇,但多敬而远之,是以整个南巷与繁华的闹市隔绝,整个静悄悄的。
那日王后奉命亲自给巫族送去礼品,李星月好奇巫族到底跟中原人有何不同,非要王后带她一起去。不想那日集市繁杂,素来体恤百姓的王后下令不得惊扰百姓,是以轿子行得很慢。
七岁的李星月还没有现下的沉着,她钻出轿子,提前跑到南巷。本想给即将到来的母后一个惊喜,不想走着走着迷了路,误入巫王住所,路过书房,里面传出的交谈声竟是巫族人策划杀死中原王。
李星月十分害怕,她想逃,可逃到驿站门前,还是慌张之下撞到了巫族的棋盘,驿站内瞬间警铃大作。
下一秒,黑衣人从檐角阴影中浮现,箭头在阳光下泛出寒光。
第一支弩箭穿透李星月飞扬的发带时,王后的轿子堪堪到了南巷巷尾,轿子落下的瞬间,王后瞬间冲出轿子,像是要跟那冷箭拼速度一般,她抱起李星月一个转身,捂住了她的眼睛。
“扑通。”
王后扑跪在地,三棱箭镞已没入后背,血珠溅在李星月睫毛上,凝成猩红的露。
此刻,街上的百姓瞬间混乱起来。
“是王后娘娘!”
“有人射杀王后!”
“是巫族啊,那箭上有巫族的印记啊啊啊啊!!”
……
“母后!”李星月大叫一声。
那天后来的事,李星月也记不清了,她大病一场,记忆有些模糊,只有王后温热的鲜血滴在她的脸上,也滴在她的心上,仿佛永远也洗不掉那一片猩红……
巫族刺客当街刺杀王后,中原王大怒,待到李星月痊愈,两族已经大战数月。
原本以中原兵力,巫族不足为惧,可巫族素善占卜,总能扬长避短,找到破局的善法,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巫族愈战愈勇,甚至可在与中原国不停战的同时抽出心思扰乱北漠国,北漠和中原不得不联手共抗巫族,可倾两国之力,也只能和巫族打成平手。
至永和十年,老巫王终于因伤病交加身故,中原和北漠抓住机会,迅速反攻,失去领帅的巫族终于溃不成军。
永和十一年,巫族向中原国称臣,老巫王家眷及巫族权贵被押往中原,关入中原十山,不见天日,此战称南疆之乱。
战争结束后,北漠与中原定下姻亲,也正是因此,北漠王子莫沙留在中原,既是质子也是中原国未来的驸马。
“看看本王,”莫沙伸手在李星月眼前摇了摇,“何事引得公主殿下如此出神?”
李星月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台上戏子还没唱完,她当即变色,“放肆!谁点的戏,竟敢在本宫面前提巫族?”
戏子瞬间跪倒一片。
琴儿默默地拾起被公主殿下摔在地上的茶杯,果然虽迟但到,公主殿下平生最恨有二,任何跟巫族有关的东西算是其二……
公主向来好说话,唯独对巫族深痛恶疾,曾经一只狗因为叼了一只巫族铃铛在她身边经过,被她一脚踹出三十米,殿下对巫族的恨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今日这莫公子可是撞在枪口上了。
莫沙手里的茶杯一时不知该不该放,片刻之后,才憋出一句:“不是你点的吗?”
李星月:“……”
莫沙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挥挥手示意戏子们下去,他走到李星月身边,“月儿莫气,巫族只是奴隶而已,不值得为他们生气。”
他似乎没意识到李星月的愤怒,没话找话的继续说:“不过巫族倒也不是全然无用,巫族医术名扬天下,我父王身边就有几个巫医,将来你我成婚,说不定也可以买几个来用着。”
李星月伸手把莫沙搭在她小臂上的手拿开,“本宫不见你就是不想见你,少拿这些事到我父王面前去说。”她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还有,别在本宫面前提那该死的巫族,日后谁再敢提,就跟他们一起发配十山。”
莫沙还没回答,银台上步履匆匆地上来几个太监,为首的是中原王身边的小顺子,“奴才参见公主殿下。”
李星月没好气地问:“何事?”
小顺子站直了腰杆,“王上命您即刻前往十山视察巫族情况。”
李星月:“……”
莫沙:“……”
李星月一脚踢在小顺子身上,“你还敢提那巫族!”
小顺子吓得匆忙跪拜,“殿下,奴才怎敢触公主的霉头,实在是那巫族奸诈狡猾,竟把十山撞开一道口子,陛下这才不得不让殿下带人去看看。”
十山是十座首尾相连的大山,恰好围成一圈,只有一个出口,只需派一些人守住出口,里面的人极难出来,因其特殊的地形,成为关押囚犯的上佳之选,此去多年,尚未有能从里面逃出来的先例,李星月坐回戏台主位的椅子,“具体说来是何时的事?”
“回殿下,是有一巫族囚徒试图逃跑,但现下已被守山侍卫赶回十山,陛下以为此事会助长巫族作乱气焰,请公主殿下亲自前往,查明情况,惩处作乱者。”
李星月眼睛睁的大大的,她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巫族敢在这种时候作乱,简直不知死活,可李星月身为公主,中原王甚少交给她这种任务,李星月心中不解,“这该死的巫族果然都不是好东西!不过父王早知本宫厌恶巫族,为何兄长不去?”
小顺子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李星月脸色,确定再提些什么不会被公主殿下一脚踹飞才颤颤巍巍地说:“过几日就是王后娘娘忌日,陛下要亲自祭拜,皇子殿下正在筹备陛下出宫事宜,实在脱不开身。”
李星月挥手示意小顺子下去,忽视了还在看着她笑的莫沙,对琴儿说:“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