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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打头彩 ...
枕边手机里的闹表声震了两震,便被按熄,松软的床榻上,身侧的重量略有松动,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他的眉峰,而后那人撤开距离,下床去了。
阮砚霆来这边生活了几个月,依然还没算习惯使用手机这新潮玩意儿。
毕竟在他生活的时代里,进口的机械闹钟都是少见的时髦物件。
不过以那时候他在梨园行里的地位,无数达官显贵、富商文人都争相捧着他;
遑论在还没乱起来时,他下了戏台子,在商会中也占有一席之地,阮府时常门庭若市。
所以这种时髦物件,阮砚霆总是第一个经见的,只是总用不着。
那些漂洋过海来的玩意儿和他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一样,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尝个新鲜,新鲜劲儿过去了便抛下了。
从前他早起吊嗓子不需要听打更声,也用不着谁来伺候,自行起了便是。
如今在谢家寄住,谢予贤对着他总显得很是惭愧,讲因为他没有“生物钟”,所以必须要听闹表声,但会很快按熄,尽量不打搅他的睡眠。
这词阮砚霆第一次听,但也明了,便是说身体里有个打更的东西。
而这谢予贤瞧着也是个娇生惯养的,没这东西,却生怕伺候不好他似的,自打知道了他要早起吊嗓子,非要起得比他更早,准备些个有的没的去。
阮砚霆其实用不着他。这“生物钟”,他自己有,不用人叫起床。
他从两岁便跟了师父,师父给他取了艺名叫阮玉棠,这两个名字混在一起,让他幼时总是说不清楚话。旁人问他名字,他道阮英听,一时间他有好多个名字。
梨园名旦阮玉棠从话说不全时便背折子戏,路走不稳时便练身段功,春雨冬雪风雨无阻地吊着一根绸带在树下吊高脚,戏台子一站就是二十年,到了谢予贤这里,吊个嗓子倒成了兴师动众的事。
这会子,不需要人叫起床的阮砚霆撑起身倚靠在床头上,理了理头发。
初生的晨光从窗帘不合缝的地方照进来,描摹过他英气的眉宇,淡漠的双眼,挺拔的鼻梁在另一侧白皙脸颊上留下阴影,他抿了抿艳色的薄唇。
还穿着睡衣的谢予贤端着一个檀木的托盘进来了,上头放着晨起的早茶,长柄的烟斗,一盒烟丝,一盒火柴。
而后,这瞧着很是清俊衿贵的谢家小少爷,走近了床边,款款双膝跪了下去,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先把早茶递上:“爷,昨儿个刚送来的正岩大红袍,您尝尝。”
阮砚霆垂着眼看了看清冽的茶汤,接过了,谢予贤亮着一双眼,仰着脸看他,补了一句:“晾好了,正适口,不烫。”
阮砚霆不为所动,喝茶,眼皮都没抬。
这个伴儿到底是嫩,总说出这般邀功的话来,殊不知晾个茶罢了。
不说从小伺候他的贴身小厮了,便是那些他准许在他身边停驻过的年轻男女,各个都护着他的金嗓子。
不过,在谢家住着的这几个月倒算是舒心。谢予贤人乖顺,挑不出大毛病。稚嫩不算毛病。
阮砚霆放下茶杯,接过谢予贤刚仔细填好烟丝、用火柴点燃的烟斗,侧过身,斜倚着抽了口。
白烟袅袅散开,模糊了他们二人的脸。
这烟斗是石楠根木的,谢予贤跑了几场拍卖会收回来的,据说就是他生活的民国时代的物件——他看着的确也像。
阮砚霆自然明白这东西在现在这时代已经变成“古玩”了,从前他也收古玩,唐三彩,汝窑瓷,家里摆了不少。一代有一代的拍卖场,价格不菲是必然的。
只是他随口问及这要多少钱,谢予贤只管傻笑,说,爷,我不知道应该换算成多少银两。
阮砚霆没耐心给这愣小子解释他来这里之前已经在使用中国银行发行的纸币了,就让他当他还是在用银子吧。
烟倒是好烟。
“爷,这是我刚收回来的德国货。”谢予贤扣上了烟丝的盒子,拿在手里晃了晃,“您看要是不顺口,再换个别的。”
阮砚霆并不作答。看着小小的铁盒,敛回了眼神。
少时伙同着伴儿们逛烟馆,险些碰了福|寿|膏,差点被师父打死,戒尺把拿过烟斗的掌心打烂。后来师父病死了,他又拿起烟斗来。
阮砚霆在烟雾中垂下眼,看了看谢予贤的脸。
在他的印象里,他是在醉酒的一夜上了回府的车,醉过去后,再睁眼便到了这个时代。
这几个月,他以看史书做消遣,看了许多纪录片,加上听谢予贤的讲述,知道了再过几年日本人就打进来了。
可不论是他存在时,还是后来那些艰难困苦的岁月,甚至——如果他活过战乱,也要因为阮玉棠这身份被打下十八层地狱——那都已经成为了过去。
他们花了一些时间寻觅他是为何出现在这里的,无疾而终,谢予贤一面为他可惜,一面藏不住地高兴,讲他就在这里住下。
若真是回不去了,一辈子住在谢家并非上等之选。
谢予贤不知他在想什么,接收到目光,会意地接回了他手中的烟斗:“爷,不抽了?要起了。”
“嗯。”阮砚霆终于说了自晨起后的第一个字,掀开了被子。
谢予贤麻溜地起身,跪习惯了,这么都跪不麻了,起先刚适应这一套伺候时,狼狈地起不来身。
他搭住阮砚霆的手,把他扶下床:“今个儿晚上有堂会。您没忘了吧?”
阮砚霆有时候想告诉他,他已经习惯了“剧场演出”“曲艺专场”“文艺晚会”等说法,不必特地用这词儿。但谢予贤要这么用,他倒是也受用。
阮砚霆目不斜视:“忘不了。”
“那下午您还和我去公司不?凤凰山的那个项目负责人想来面谈。”谢予贤停在了卫生间门口,被关在了门外,提高了点音量,“如果您不得空儿了,那我就把下午的会推到明天去。”
没回应,谢予贤倚在门边耐心地等着。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阮砚霆才出来。
他换上了练功服,头发也抿成了他习惯的三七分,戴上了单片的金丝眼镜。
这人总是利整的,在床上也没不修边幅过,下了床更不可能散乱。
“几时了?”
谢予贤抬手看表:“将将六点半。”
“你睡罢。”阮砚霆经过他,出卧室要下楼,“下午若没有旁的事,我跟你去。”
谢予贤笑着,站在楼梯边上,从背后抱住了阮砚霆:“我不睡了,爷,今儿个您要唱哪一出儿?”
阮砚霆脚步一顿。
从前他身边不是没有过粘人的小情儿,顶多也是在床上时孟浪些,缠着他不肯放人。下了床,到底是畏惧他的威势,没人敢像谢予贤这般放浪形骸地随时随地黏上来。
阮砚霆稍一偏头,谢予贤便触电般地退了回去,讪笑着摸摸鼻子:“您待我太好了,我没忍住。”
举手之劳的照拂算不得“好”,初出茅庐的小儿经商有难处,闲着没事帮一把罢了。
阮砚霆没说话,步态轻盈得不像是这个身量的人,迅速下去,从阳光门出去,到了这个小洋楼的后花园里。
谢予贤先去厨房告诉阿姨准备早饭,又自己整了一盘点心,一壶新茶,端着到了后花园。
他抬头一看,这会儿在院子里的已经是阮玉棠了,镜片摘在桌子上,正在一棵树下倒立着,腰挺得板、腿绷得直,练功服的下摆倒翻下来,露出劲瘦的肌肉线条,腰身上还有一些被他挠出来的红痕。
谢予贤脸上发热,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能想起自己有多失态。
阮玉棠耗顶下来,开始踢腿,每一下都能到脑顶去,在小花园里踱着步子来回地踢旋子,到了墙沿下,顺势抵住墙边,倒翻下去耗着腰。
谢予贤作为一介票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行云流水地练早功,他不吃的糕点自己吃,心里爽得要死。
旁人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可能是吹,这位爷都那个咖位了,练功依然一个环节都不差,他这房子真是好房子,什么时候都塌不了。
哦,要塌也塌在他自己头上了——阮老板艹粉,嗯。怎么不算发独家福利呢,千万得守住了,不能再让别人吃着这么好的。
阮玉棠自然不关心小情儿盯着他满脑子都是他们第一次上床时的光景,身体已经打开了,开始吊嗓子。
他声压大,咿咿啊啊的音儿穿透力极强,独栋的楼距没那么远,据谢予贤说,起先有邻居“投诉”过他们,听了个完整的唱段后,不投诉了,每天巴巴儿等着听呢。
不过阮玉棠知道这个小情儿嘴里常有些个不切实际的夸张的话,是与否都不想纠。
吊完嗓子,谢予贤端着茶杯过来了:“爷还没告诉我今天唱哪一出儿呢。”
“《百花记》,”阮玉棠喝过茶,把杯子放他手里,“唱两折,有《百花赠剑》。”
谢予贤一愣,资深票友对冷门剧目也有涉猎,眼睛腾地亮了:“闺门旦,百花公主?”
阮玉棠倒不意外他知道:“嗯。”
“哎哟,”谢予贤立刻掏手机,“下午的会见不去了,正好这里也是凤凰山,那里也是凤凰山,我还是要来这座山……”
阮玉棠不管他,面无表情地回到空地上,走起闺门旦的碎步来,走了几个来回,身段找对了感觉。
他再抬眼,冷漠英气的脸上已全是大家闺秀的端庄含蓄,睇来一眼,柔情蜜意,眼波微澜,几分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
谢予贤差点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地上,这还没扮上呢,要扮上了他是不是要因为喷鼻血进急诊了。
阮玉棠再走戏,抬眸定点,满是闺阁女子的哀婉,开了嗓:“月里嫦娥真可惨,冷冷清清碧云边。翠袖生寒谁是伴,天下的人情总一般……”
谢予贤目不转睛地看他走完这半折,下意识地掏睡衣兜,衣服裤子都摸了一遍,还真叫他掏出一张红彤彤的百元钞票来。
阮玉棠一回身,瞧见他捏着钱,是想打头彩,便踩着小碎步过来,福了福身,偏身低头,等他塞钞票。
没行头,谢予贤举起钞票准备塞进他抿好的头发里,看他英俊威严的脸在眼前放大,猛地回过神来,扑通一下在草地上跪下了,举着钱,哪还敢塞,涨红了脸:“爷,我……”
阮玉棠低下漠然的眼睛,不屑地哼笑一声,再转眼波,又是那娇羞了,含着笑,欠身,红唇轻启,叼走了这张钞票。
老天爷。谢予贤呆呆地跪正了,看着阮玉棠叼着他的彩头,走过赠剑后半截刀马旦的身段功,身轻如燕,手中无剑,却觉得血花飞溅,全迷了人的眼。
……下午早点去,谢予贤想着。早点扮上,早点看看百花公主。
他忍不住地打起算盘,闺阁公主……会掀起裙摆,把他按在梳妆台上干吗?
微妙,行走的造雷机器呵呵[愤怒]封建糟粕堂堂来袭(负手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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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打头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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