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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武当少掌门夫人(17) ...

  •   天光还未破晓,城门在沉重的户枢转动声中缓缓开启。

      等候已久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城内,西域客商的驼铃与农人担筐的吱呀声混杂在一起。

      宋青书一袭灰衣,风尘仆仆,腰间佩刀令周遭行人下意识避让三分。他并不急于争抢,只静立一旁,待最初那阵拥挤过去,才牵着他那匹神骏的踏雪乌骓,缓步入城。

      城内与城外的喧嚣截然不同。

      他径直来到真武镖局,穿过演武场上晨练弟子们呼喝的声浪与兵器碰撞的铿锵,绕过一片幽静的竹林假山,踏入后厢房区域的刹那,前院的沸反盈天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一名正费力摇动辘轳打水的年轻杂役见他进来,忙停下动作,用袖子抹了把汗,问候道:“咦?宋公子您回来啦!”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稚气。

      宋青书微微颔首,顺便搭了把手,将盛满清水的木桶提了上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

      “回来了,最近……太太可好?”

      杂役喘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好着呢!昨儿个城里庙会,太太和王老夫人一家子出门逛去了,听说热闹极了,天擦黑了才回来哩!”

      “嗯……你去忙吧。”

      宋青书闻言,目光柔和了一瞬,打量了一下自己沾满尘土的衣袍,决定先不去惊扰。他转身先去简单冲洗了一番,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衫,褪去了奔波的血气与风尘,这才轻轻推开那扇熟悉的厢房门。

      室内暖香馥郁,与外间的清冷恍若两个世界。

      他几步便跨到内室床前,轻柔地拨开层叠的帐幔。

      映入眼帘的是灼华睡得正酣的容颜,脸颊粉扑扑的,呼吸均匀,长睫如蝶翅般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毫无防备的乖巧模样。只是这般看着,连日奔波的心神仿佛瞬间找到了归处,一股难以言喻的充盈感涨满胸腔。

      柔软而熨帖。

      昏暗的室内。

      灼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睫羽颤了几颤,才聚焦看清床边带着一身清冽气息的男人。她眨了眨眼,混沌的脑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半拍地认出来——

      啊,这是她男人。

      那个成了亲才两个月,就借口秘密宗门任务,一去便是一个月不见踪影的夫君!

      原本积攒了满肚子的委屈和埋怨,在看到他风尘仆仆却依旧俊朗的面容,以及微敞衣襟下若隐若现的结实线条时,顿时泄了大半。

      算了……反正他不在的这一个月,她在襄阳镖局里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吃喝玩乐一样没落下,小日子过得不知多逍遥。

      “你回来啦——”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伸出软绵绵的手,拽住他微凉的衣袖,不消用力便将那高大挺拔的身躯拉进了暖烘烘的被窝里。

      谁叫她昨晚躲在被窝里偷看话本子到深夜,此刻困意正浓......天大的事也得等她睡饱再说。

      宋青书猝不及防被拉倒在床,跌入一片温香软玉之中,看着怀里的人儿咕哝一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他本以为新婚燕尔便分离这么久,归来少不得要面对她的一顿娇嗔埋怨,却没成想,竟是这般轻易就“过关”了。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庆幸她的“大度”,还是该失落于她似乎并未因分离而同样寝食难安……

      然而,怀中人均匀温暖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带着熟悉的淡淡桃花香气,那份全然的依赖和信任如同最好的安神香。困意似乎会传染,他搂紧这失而复得的暖玉温香,连日奔波的疲惫涌上心头,终究也放弃了抵抗,任由睡意将两人一同卷入黑甜梦乡。

      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慵懒起身,洗漱后便携手出门觅食。

      灼华熟门熟路地领着宋青书穿街过巷,来到一家烟火气十足的街边面摊。

      “老板,两碗牛肉面,一碗加辣!”灼华声音清脆。

      “好嘞!”

      面相朴实的中年老板高声应和,手下动作行云流水,窝子面入滚水,打料浇汤,不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红油浮动的襄阳牛肉面便端了上来。

      面条筋道,牛肉软糯带筋,灼华满足地喝了一口鲜辣浓汤,耳尖却捕捉到邻桌客人的闲谈:

      “听说了吗?前阵子太后大寿,汝阳王世子不知从哪儿弄来只白狐献寿,结果帘子一掀——嚯!竟是个死的!”

      “这也太晦气了……后来呢?”

      “还能怎么样,皇帝老儿当场震怒,直接让世子回府闭门思过。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

      “世子回府路上竟惊了马,当街摔断了腿!”

      “嘶——”

      听到“汝阳王世子”几字,灼华下意识竖起耳朵,待听到摔断腿时,她猛地扭头,怀疑的小眼神直往宋青书脸上瞟: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该不会......这就是所谓的秘密宗门任务吧?

      宋青书面不改色,只伸手指向不远处香气四溢的糖饼摊,试图转移话题:

      “娇娇,要吃红糖饼吗?”

      “......要!”

      灼华挣扎不到两秒,注意力很快被那金黄酥脆、糖汁欲流的饼子勾走。

      刚捧着烫手的红糖饼咬下一口,邻桌话题又转了风向:“......‘金毛狮王谢逊’被擒上少林了,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江湖都传遍了,听说那把屠龙宝刀也落在少林手里!”

      “还说要在少林开武林大会,选什么‘武功天下第一’呢!”

      “屠龙刀”、“武林大会”——这些字眼像钩子一样抓住了灼华的心。她立刻两眼放光地看向宋青书,果然下一秒就扯住他的袖子,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

      “青书~我也想去瞧瞧!”

      这等百年难遇的热闹,她怎能错过!

      *

      少林寺千年古刹,钟声悠远,古木参天。

      武林大会上,群雄荟萃,各展绝学。

      作为中原大派之一的武当,自然不会缺席。

      然而最令人瞩目的,却是新任峨眉掌门周芷若。她一身素衣,身形飘忽,指尖所至,‘九阴真经’的诡谲招式层不出穷,竟连败数位成名高手,风头无两。

      当然,如张三丰、空智神僧这等泰斗早已将名利置身事外,自然不会参与这样的争斗。而各派掌门也都自重身份,并未下场与一晚辈争锋——江湖,从来不止是武功高低,更是人情世故。

      宋青书立于武当阵营中,目光灼灼地望着场中激斗,体内好战的热血隐隐沸腾。说来也巧,前段时间历经磨难后,他武学修为却是精进不少,此刻见天下英杰齐聚,难免生出较量一番、印证所学的心思。

      虽然既不懂武功,也不知道那‘屠狮大会’的‘狮’是谁,但灼华在一旁,将宋青书跃跃欲试地神情变化、以及逐渐绷紧的指节都看在眼里。

      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随即喷洒在耳廓。

      “青书,你也想当‘天下第一’吗?”

      宋青书一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说一点也不想,那绝对是假的,习武之人谁不向往巅峰?但他却又自知如今火候未到,且……他侧头看向妻子清澈好奇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世俗的胜负欲,只有纯粹的好奇。

      “要是当了天下第一,有什么彩头吗?”灼华大胆猜测:“该不会送金子吧......还是武功秘籍,或者神兵利器?”

      宋青书险些被这天真烂漫的发问逗笑,摇了摇头,低声道:“并未有什么实质的彩头。”

      “啊?”灼华有些泄气,眨着眼又问,“那……要是做了天下第一,江湖中那些大侠、掌门,都会听他的话吗?让他做武林盟主?”

      “自然不会。”

      宋青书失笑,天下豪杰个个心高气傲,岂会因一个名头就俯首听令?

      不过是好听罢了......

      于是灼华望着场上为了一个虚名而奋力相争、甚至挂彩重伤的众人,越发困惑地蹙起了秀眉:

      “那……这‘天下第一’既不能换钱,也不能让人听命,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都没有,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这般拼命争抢呢?打生打死的......多累呀。”

      灼华这简单直白、甚至有些“俗气”的追问,却像一道清泉,瞬间浇熄了宋青书心头那点争强好胜的躁动火焰,让他豁然开朗。

      是啊……

      这“天下第一”不过是个虚名,就算得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追求武学更高境界,是为护佑所想守护之人,是为心中正道,而非为了一个虚无缥缈、并无实际意义的“天下第一”名号。与娇妻在侧、平安喜乐相比,那擂台上的胜负荣辱,霎时间显得索然无味。

      他反手握住灼华拽他袖子的手,掌心温暖干燥,方才那点跃跃欲试的战意已然消散,只余下平静与释然:

      “娇娇说得对,这‘天下第一’,确实没什么意思。我们……看看热闹就好。”

      在山上连续数日茹素,灼华原本莹润的鹅蛋脸清减了几分,却因多了几分为人妻的柔媚风韵,越发显得容光摄人。

      宋青书看在眼里,待下了少林,踏入城镇,便迫不及待地寻了家最气派的酒楼,将店内各色招牌菜全都念了一遍。

      尤其是那刚出炉的汴京烤鸭,皮色金黄酥脆,肉质鲜嫩多汁,香气诱人。灼华等得望眼欲穿,好不容易夹起一筷送入口中,那浓郁的油脂香气却猛地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腻,直冲喉头——

      “呕……”

      她顿时捂住嘴,弯下腰,脸色煞白,险些当场吐出来。

      宋青书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当即揽住她,声音都变了调:

      “娇娇?!怎么了?可是吃坏了东西?”

      难道,是被人下了毒?

      见她眼泪汪汪、难受至极的模样,心焦如焚,立刻打横抱起她,一路疾奔至最近的医馆。

      老大夫慢条斯理地搭上脉,眉头先是微蹙,沉吟几息,随即舒展开来,抚着长须露出笑容:“恭喜恭喜!尊夫人这是有喜了,已近两月......害喜之症乃是常情,好生将养便是。”

      有喜了?!

      宋青书如被惊雷劈中,愣在当场。

      狂喜如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的担忧——她这般娇气,如何能经受生育之苦?一路上颠簸劳顿,可有伤着?方才那阵呕吐,定是难受极了……

      他尚未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完全回神,就感觉袖口被轻轻扯动。

      低头一看,怀中的小妻子仰着依旧有些苍白的小脸,泪眼朦胧,却不是为身体不适,而是瘪着嘴可怜兮兮地问:“青书……那、那我们还能去江南吗?”

      “……”宋青书一时语塞。

      按常理,此刻就该立刻打包将她送回武当山静养,之前答应的江南之行自是万万不能了。可对上她那满是期待、仿佛被拒绝就会立刻掉下金豆豆的眼神,所有拒绝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终是败下阵来,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干涩:

      “……好,好,我们去,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去江南。”

      嘴上这般应着,心里却暗自思忖:得赶紧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往均县,请白夫人速速前来主持大局才行。

      这事……还得丈母娘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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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

      人世间百年亦不过天界一瞬。

      瑶池仙境,承华殿内。

      云烟缭绕,仙气氤氲。

      黄衣仙女与掌管昆庭之钟的石公子正围在光华流转的昆仑镜前,镜中显现的,赫然是人间灼华的临终之景。

      榻上老妇虽两鬓斑白,满面皱纹,气息微弱,却目光澄澈慈和。

      她轻轻握着早已是武当掌门的长子的手,柔声劝慰:“孩子,不必悲伤。”

      “娘这一生,年少时有父母兄长疼爱,嫁与你父亲后,他更是从未让我受过半分委屈。这些年来,我们携手游遍五湖四海,看尽名山大川,行侠仗义,逍遥自在,过得不知有多快活惬意……好孩子,你父亲暂且先行一步,如今...我也该随他去了。”

      言辞间并无半分凄苦,唯有圆满后的从容与释然。

      镜前的两位仙女却不由得动容。

      她们深知灼华仙子本性最是跳脱爱玩,如今见她在凡间历经生老病死,虽得善终,却终究红颜枯骨,与爱侣阴阳相隔,忍不住心生恻隐,悄然落下泪来。

      恰在此时,珠帘轻响,西王母缓步走了进来,见两人神色悲戚,不由问道:“尔等为何在此悲伤垂泪?”

      两位仙子慌忙敛衽行礼。

      黄衣仙女低声回禀:“回娘娘,镜中所现,乃是……灼华仙子转世之身的临终景象。”

      西王母闻言,略一沉吟,方才想起那个沉迷话本、被贬下界的桃花小仙。她微挑眉梢,带了几分好奇与审视问道:

      “哦?她这一世如何?”

      石公子盈盈一拜,心思急转,斟酌着开口,既不敢全然欺瞒,又有心为旧友稍作遮掩:

      “回娘娘,凡间正值宋元交替之际,战乱频仍,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灼华仙子转世之人,即便嫁与良人,亦不免一生飘零,四海为家,饱经风霜。如今更是……容颜衰败,寿数将尽。”

      她巧妙地将那“纵情山水、游遍五湖”的惬意,说成了“漂泊无依、四海为家”的凄楚。

      好在西王母并未深究,听闻灼华在凡间亦尝尽“苦楚”,颇为满意地颔首道:“如此甚好。红尘炼心,便该知晓天界清静之贵。只盼她能早日勘破迷障,回归天庭,静心修行。”

      两位仙子暗自松了口气,对视一眼,齐齐低头应道:

      “谨遵娘娘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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