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痛》霜秋涵

2、第 2 章

　　“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又傻又没用，连绳子都挣脱不开！”
　　这句话几乎是架在冉煦野的脖子上，瞬间激怒了他，刚刚还在心底里安慰自己的“不要惹是生非”早就已经一哄而散。
　　“你他妈是不是找茬……”
　　冉煦野的质问还没完全落下音尾——
　　“砰！”
　　一声闷响，车帘猛地被掀开，一个手舞足蹈的人被扔了进来，不偏不倚，直直砸向那正张着嘴的冉煦野！
　　“唔！”
　　他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人肉炮弹”砸得闷哼一声，整个人往后一倒，连同身上那个的家伙一起，滚作一团。
　　那“飞”进来的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哀嚎，手脚并用地乱抓了几下，才稀里糊涂地滚落到车厢地板上。
　　车厢里死寂了一秒。
　　随即——
　　“噗……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极其放肆的嗤笑猛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震得车厢都在抖。
　　男人笑得前仰后合，眼泪几乎都要飙出来，浑厚的笑声里充满了嘲讽。
　　“哎哟喂！这这算什么？买一送一？捆好的点心还自带馅儿料了？哈哈哈哈！”
　　趴在地上的冉煦野手忙脚乱地挣扎，满脸臊得通红，好不容易才从被扔进来的人身上爬开，手脚并用地想要站起来。
　　就在这当口，车窗外恰好经过一个身影。
　　厉弑影皱着眉头，隔着玻璃不太赞同地朝车内瞥了一眼，手指竖到唇边，做了个“小声点”的示意。
　　那被扔进来的人也看见了，更是慌得不行，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赶紧对着窗外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用口型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过了好半晌，才渐渐歇止，变成断断续续的粗重喘息。
　　“行了行了……哎呦喂，笑死老子了……”他嗓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瓮声瓮气地催促，“别在那儿挺尸了！赶紧的，找地方坐好！别挡道！”
　　被扔进的男孩倒是听话，知道自己丢了人，灰溜溜地挤在男人斜对的墙角。
　　冉煦野回过头，一双大眼睛剐过男人的笑脸，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吃下片肉来吃掉。
　　“这么看我干嘛？不服咱俩打一架？”男人挑逗地问道。
　　冉煦野一直瞪着对方，可力量的悬殊摆在那里，即便是再来一个自己也打不过这人。
　　最后，他慢慢地别开脸，极其僵硬地甚至带着点屈辱的意味，重重坐回到冰冷的车座上。
　　车厢里又是一片死寂。
　　空气内
　　里弥漫着短暂的尴尬和沉寂。那个被扔进来的男孩揉了揉摔疼的地方，局促地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一个略显笨拙的笑容。
　　“那个……呃，”他声音不大，带着点试探，“大家……这情况也挺突然的哈。反正……反正也都困在这儿了，要不……咱们简单认识一下？互相……报个名字？”
　　他说完，眼神小心翼翼地瞟过壮汉玩世不恭的脸何少年紧绷的侧影，等待着几乎不可能到来的回应。
　　男人鼻腔里哼出一股粗气，下巴抬得很高，用一种近乎傲慢语气道：“云墨。”声音粗哑，跟他那莽汉形象毫不搭边。
　　果然，旁边的少年立刻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把这么有文艺的名字给你用真是糟蹋了！”
　　他扭开头冷冷地咬着牙挤出三个字：“冉、煦、野。”
　　被扔进来的男孩本来就是为了缓和气氛，压根没有想到两个人会搭理自己现在像是生怕这脆弱的交流条断掉似的，慌忙接上。
　　声音都提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欢快：“我、我叫高贺！高兴的高，祝贺的贺！”说完还讨好般地朝四周笑了笑，尽管没人看他。
　　“你们都是直接被抓进来的吗？”高贺是属于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类型，现在有人和他说话，就把之前的冷漠和尴尬全都抛之脑后了，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兴奋劲。
　　“我是，但这个人可不是！”云墨的手指不偏不倚地指向冉煦野，嗓音扬高，每个字都砸得响亮：“他是被姓厉的那个家伙抱进来的！”
　　空气凝滞了一瞬。
　　冉煦野没料到话题会陡然砸向自己，整张脸迅速涨得通红，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颈。
　　“你找什么优越感？！”他抬起头，语气很愤怒，可眼底却满是窘迫：“自己练得一身腱子肉，不也还是被抓进来了吗？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没有找优越感啊，只是陈述事实罢了！”云墨脸上的笑容荣县的更加得意了。
　　“不是，你是不是以为老子好欺负呢，信不信我……”
　　冉煦野话音未落，高贺已经几乎是缩着脖子、矮着身子插到了两人中间，双手像是想推又不敢用力似的虚挡着。
　　“哎哎哎……别、别呀！哥！野哥！墨哥！咱……咱有话好说，行不？这……这真不是动手的地儿啊！”
　　高贺声音有些发虚，显得比正在吵架的两位还要慌张。
　　其实，冉煦野根本没有想着打架，说实话，他和高贺一样，都比较怂，也就比对方聪明一些，爱耍点儿小心机，语气重了些就是为了嘴里能痛快点。
　　况且，现在这个局面还真不是搞内杠的时候。
　　高贺看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气氛也逐渐缓和，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回归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那你们还都挺幸运的，我可是费了老大力从才边城跑到这里来，一路上全都是一些低级的伪人追着我杀，不过也算是命大走运，居然一眼就被韩督查相中了！”
　　冉煦野坐在角落，越听越迷惑。
　　虽然说厉弑影他们刚才确实救了自己一命，可这并不代表这些人一定都是好人吧?
　　被五花大绑地困在车里，接下来是要被清蒸还是红烧都不知道，不应该想点保命的办法吗？怎么还上赶着进来？而且还看着一副很庆幸的样子?
　　“你……为什么要进来……”
　　“啊?”高贺被问得有些懵了:“当然是为了变强啊！”
　　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难道变得更加强大不用再受到那些低级伪人的威胁不是所有高级伪人共同的愿望吗?
　　“怎么?你不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芯片吗？”
　　“他可不是不想拥有！”云墨慢吞吞地说道：“他是根本就不知道那破芯片是干什么用的！”
　　“谁说我不知道的？”冉煦野立刻反驳道。
　　“哟，要不你介绍介绍？”云墨勾着嘴角：“本来他一个边营的就已经够掉价了，没想到你这个中营的还不如人家呢！”
　　高贺“?”
　　这男的怼别人为什么还非得提自己一嘴？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他脸皮厚，骂两句也没啥事，可冉煦野不行，为了维持车厢里的“美好”氛围，他还是赶紧再找个话题。
　　“那个……芯片嘛……就是一种具有能量的东西，把它安在身体里可以使咱们的体力，智商各个方面都获得巨大的提升，能够保护自己不被低级伪人伤害，如果融合的比较成功的话甚至会被选拔当官，还可以保护其他中级伪人！”
　　“既然就既然这东西这么厉害，那干脆每一个人……不对……伪人都安一个不就好了呢？干嘛还非得到处抓人？”冉煦野的注意力果然被成功吸走了。
　　“那怎么行！”高贺一听这话，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
　　“芯片也是看人的！只有各方面都进化得更好的高级者才配拥有，给那些低级的和中级的用了也是白费，插上芯片还不如咱们现在的战斗力高呢！”
　　冉煦野眼睛微微眯起，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自己的下巴。
　　虽然高贺只讲了一些有关芯片的内容，但这里面的信息量还是挺大的。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伪人大概分为三类，低级，中级和高级，而自己虽然是属于高级的那一批，但还是面临着一定的危险。必须要装上芯片自保。
　　但是……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
　　冉煦野总感觉有些奇怪，虽然说他们是高级者，可能比较稀有，但真的会这么好心吗？
　　费了一番周折把人救下来，再给个芯片，变得更强大，只是单单为了让这些高级者保护自己?
　　这样等级分明的世界肯定是要存在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那些上面的人又不是傻子，维护和平固然重要，但领导者的利益也同样重要，一点好处没捞着的事情，他们是绝对不会做的。
　　所以……高贺口中所谓的芯片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自保，一定还会有别的作用，是他们发现不了的，又或者是说……是故意不让他们发现的！
　　冉煦野的余光扫过高贺那张笑得带着点傻气的脸，一种极其复杂的滋味猛地泛了上来。
　　为什么这么执着一个破芯片，边营比中营要安全得多，呆在那里不好吗，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一个陷阱。
　　突然，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几乎是同时，几道矫健的身影利落地跃上车厢，动作干脆，带着训练有素的杀气。
　　军靴底砸在金属车板上，发出短促而沉闷的巨响。
　　厉弑影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车厢内的人，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
　　“哐当！”
　　一声闷响，车厢门被猛地拽上，彻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空气。
　　昏暗瞬间吞噬了所有人，引擎启动的低吼震颤着地板，车身开始缓缓移动。
　　高贺借着车身的晃动，一寸寸地朝着冉煦野的方向挪动。他屏着呼吸，眼睛紧张地瞟着那几个站着一动不动地的士兵，终于蹭到了冉煦野身边。
　　他贴着冉煦野的耳朵，用气声小心翼翼地挤出一句话，还带着安慰的语气：“别担心……我们现在是要出发去基地。”他说完，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迅速缩回脖子，紧张地望了望那几个人。
　　眼看着他们他们都和木头似的没什么反应，高贺眼睛里那点害怕迅速被兴奋取代，他忍不住朝冉煦野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声音压得更低却雀跃不已：“马上就能有自己的芯片了！”
　　他甚至还笨拙地曲起手臂，展示了一下那并不存在的肱二头肌，用气音充满憧憬地补充道。
　　“装了芯片，就能变得超——厉害！说不定以后，我也能这么壮！”他偷偷用眼神指了指对面壮如牛的云墨，脸上全是傻乎乎地向往。
　　冉煦野的目光在他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极低地应了一声：“……嗯。”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寂，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嘎嘎”的声响。
　　冉煦野的视线越过兴奋未消的高贺，投向窗外——一层层骸骨匍匐在地，灰蒙的天空下是望不到头的荒凉，风卷起沙尘，掠过锈蚀的金属，一片死气沉沉。
　　他望着那片破碎的世界，侧脸的线条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过了好几秒，才仿佛自言自语般，含糊地道了声——“谢谢……”
　　车颠簸了一下，驶过一片森林，陷入漫长的黑暗。
　　碾过最后一段颠簸的碎石路，车队在一片扬起的尘土中戛然停驻。
　　沉重的车门被“哐当”一声从外部拉开，外界光亮瞬间涌入昏暗的车厢。四名士兵率先利落地跳下车，精准地分散开围在车身四角。
　　紧接着，云墨庞大的身躯挤出门框，他深吸了一口基地周围冰冷的空气，微微扬起唇角，毫不费力的跳了下来。跟在后面的高贺手脚并用地滑倒地上，略显局促地蹭了蹭鞋底，好奇又紧张地打量着这个过于“干净”的世界。
　　冉煦野眼巴巴的看着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挪到车门前，可脚尖刚一沾地，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让他不受控制地趔趄了一下，眉头瞬间拧紧。
　　高贺恰好转头，对上冉煦野有些站立不稳的样子，猛地想起他脚踝上的伤，脸上掠过一丝恍然和歉意，赶忙伸手就要去扶他胳膊。
　　然而，另一条手臂比他更快。
　　厉弑影几乎在高贺动作的同时，已然面无表情地俯身，手臂一揽，不由分说地将冉煦野再次打横抱离地面。动作间依旧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效率。
　　这次，冉煦野的身体倒不显得那么僵硬了，虽然说有很多人在场，但那些士兵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似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手里那把枪上，而云墨也不稀罕搭理自己，只剩下高贺一个想看还看不明白，他还害羞个什么劲？
　　冉煦野妥协了，他必须要慢慢适应这具极其敏感的身体，都是男的，抱就抱吧，反正肯定比自己走路要轻快。
　　他抬起头，依旧只看到对方冷硬的下颌线。
　　果然，这家伙把自己当成一个被搬运的货物了。
　　高贺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可在对上的那人冷得发怵的视线后，果断地转身，噔噔噔地就往前紧赶了好几步，恨不得立刻化作透明空气，离后面那两位越远越好。
　　这怂得毫不掩饰的举动让冉煦野差点没憋住笑，嘴角刚勾起一丝极浅的弧度，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眼前景象彻底抓住。
　　围墙内，银白色合金大门反衬着月亮的微光，门体无声地向上滑开，延伸出整个通道。
　　而在那尽头，就是中样基地。
　　透明能量穹顶罩在整个基地之上。能够清楚地看到数座巨大的塔楼拔地而起，高耸的建筑线条流畅锐利，泛着银灰色的哑光，偶尔有蓝色的指示灯在其中闪烁。
　　穹顶之上模拟着湛蓝的天色，甚至有几缕仿真的云絮缓缓飘动，留下淡淡的尾迹。
　　太干净了，脚下的地面没有尘土，空气里闻不到血腥，甚至就连光线都像是精心雕刻过一般，照不出藏污纳垢的角落。
　　仿佛墙外那个肮脏的世界只是一场噩梦，粗暴地抹去了一切挣扎、混乱和痛苦的痕迹，这里才是唯一的、不容置疑的现实。
　　这种近乎完美的洁净反而让人感觉从骨头缝里渗出寒意来。
　　冉煦野瞳孔微微放大，因为看得太过出神，以至于身前的队伍已经开始移动都浑然未觉。
　　直到厉弑影抱着他迈开步子，平稳地跟上队伍，突如其来的前行感才让他猛地回神。
　　他下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原本虚搭在厉弑影肩上的手，视线从那些震撼的建筑上收回，落回到队伍上。
　　“确实都够虚伪的，里面布置得再好看也掩盖不了外面脏乱的样子！”
　　几人沿着宽阔洁净的通道向基地深处行。
　　偶尔有身着同样制服的士兵步履匆匆地经过，见到厉弑影时，都会都会立刻停下脚步，恭敬地点头致意，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敬畏。
　　厉弑影却仿佛未见，冷硬的侧脸毫无波动，依然稳步前行。
　　冉煦野看到那些士兵几乎形成条件反射的一系列动作，眉梢不由得轻轻一挑。
　　带着点玩味的念头溜过他的心间：“哟，没看出来，这家伙官威还挺大。”
　　来到一扇泛着金属冷光的密闭门前，厉弑影停下脚步。
　　他并未放下冉煦野，而是直接抬臂，将手掌按在门侧一个不起眼的识别区上。一道幽蓝的光线迅速扫过他的掌心。
　　“嘀”一声轻响，厚重的门扉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露出其后更加明亮肃静的空间。
　　门内是一条视野开阔的走廊。厉弑影抱着冉煦野率先走入，其他人紧随其后。他并未停留，径直走向一侧的悬浮升降平台，按下按钮，平台上升，最终停靠在二楼。
　　与一楼通道的冷硬感略有不同，这里的色调更为柔和。暖白的光晕均匀地铺洒在走廊每一个角落，将金属材质的冰冷感稍稍中和。
　　厉弑影朝着一个挂着“登记处”冷光标识的房间走去，门口已有两名文职人员垂手静立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