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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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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塌边,垂眸看向她。
她只能看到他低着头,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他站在那里,身形如松不可撼动,一个巨大的、可怖的黑影。
“裴……裴熠?”
“……”
低低的,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明凰下意识皱眉,撑着手肘微微坐起来一些,颤颤巍巍地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你很享受是不是?”
她心下没来由地一惊。
享受?享受什么?
那人的身影缓缓俯下来,极慢极慢地,有一种故意的折磨人的意味。
“才放你出去不过一两日……”他单膝跪在榻上,凑近她,捡起一缕散落在侧的长发在手心里细细捻着,“便急不可待地往人堆里钻……”
他早该想到的。
他会因为她的善良而受到触动,这份难得的仁心便同样也会触动旁人。
只是,在他眼里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宝物,换在别人眼里可不一样。
尤其是落在那个轻浮之人眼中,指不定是给见惯了胭脂花红的蠢货觉得增添了兴味和趣味。
他嗤道:“你很想让旁人看到你是不是?”
明凰简直觉得莫名其妙,皱眉道:“什么?”
那人却偏头低低地笑了,将她那缕秀发松开,俯身凑得更近,直到在她鼻尖处才堪堪停下。
她看着那张在模糊的黑夜里仍旧惊为天人的脸,瞳孔也不自觉地放大,可那人的温热气息尽数喷洒在她的鼻尖,她手杵在身后,向后艰难地挪动了一些。
“你在做什么?”
这话,不带一丝温度,凶狠地从裴熠口中猛地砸到她心头。
他猛地凑近,额头径直抵上她的。
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带着疑惑开口问道:“躲我?”
明凰感受到额间的温凉,以及他高挺的鼻尖,还有那近在咫尺的气息,最要命的,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面浮沉着的不是人的情绪,而是厉鬼般、冤魂般,令人窒息的不解与……一丝难以示人的委屈。
“我……”她咽了口唾沫,明知道不知她的错,却下意识地辩解道,“我没有。”
“还敢说你没有?!”
他猛地凑得更近了,明凰在他身形的逼迫下直直倒在了榻上。后脑勺枕到了柔软的被褥,身体上方是男人高大而坚决的身影。
那人顺势跨坐在她的腰侧,正目眦欲裂地盯着她。
明凰从来没见过裴熠这样。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话间染上颤抖,却仍保持着一丝理智。她闭上眼,将那可怖的黑影抹去,再睁开眼睛,皱眉问道:“到底怎么了?”
方才在大堂,他还微笑着叮嘱她好好用膳,别乱跑,回房。
除了没有好好用膳外,她都做到了啊。
他不至于因为她没有吃那道菜而这样吧,何至于此?
难道,他真的想下毒!?
这个念头猛地冲上明凰的大脑,将其他的不安、害怕,统统都压了下去。
“你!”她猛地看向裴熠,“你果真要毒害我!”
正准备俯身做点什么的裴熠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质问,堪堪顿住了身子。
毒害她?
这又是哪门子破事?
明凰看他顿住,心底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忽然觉得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她不可思议地叹了一声,语气中尽是不屑与嘲弄。
“哈,果真如我所料。”她往后又退了几分,缓缓撑起身子,和跪坐在榻上的他平时,“我就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
“还好……”她抚了抚胸口,一副劫后余生的姿态,“还好我留了个心眼,没吃那道茱萸椒麻鸡,否则现在你是不是该把我扔进南江喂鱼了?”
她想着这些时日的种种,越说越起劲了。
“你果然是个锱铢必较的小人,慕容君烨这个狗杂碎也算是说对了一句话,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明凰轻嗤,学着裴熠曾经的语气,道:“怎么,见我没死,你很失望?”
“……”
沉默,一阵刺耳的沉默。
……
慕容君烨?
又来一个。
好,好极了。
她果然还在想着慕容君烨那个蠢货,裴熠笑了:“怎么,还忘不了他?”
忘不了他?明凰只觉得一阵恶心顺着后脊冰冷地漫了上来。
她下意识地想反驳,可在看到裴熠那个笑容时,将已经到嘴边的脏话生生咽了下去。明凰笑起来,笑得刻意:“毕竟,君烨哥哥是我的夫君,这天底下,哪有说忘就忘的道理?”
“你方才,叫他什么?”
清脆的、带着疑惑的声音掷地有声。
裴熠不可思议地重复了她的话,“夫君?”
明凰笑了,看着这一个因为她的“下毒事件”而想对她进行打击报复的男人,露出了满是温柔的笑意:“我叫他夫君啊。”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窗户缝隙吹进了丝丝微风,轻柔地拂过裴熠的发丝,他仍旧跨坐在明凰的上方。
发丝拂过脸颊,痒痒的。
这里安静极了,除了眼前女子脸上那该死的、不知死活的温柔的笑意,他再也注意不到其他东西。
我叫他夫君啊。
我叫他夫君啊。
……
明凰的瞳孔猛地一颤,她还未来得及躲闪,就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了肩膀。接着,是裴熠那张她始终念念不忘的脸,在她眼前无限地放大,直到她的唇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唔——”
她的反抗化作了一声呜咽,被死死地堵住了。
那人在肆无忌惮地、毫无顾忌地极用力地碾压着她的可怜的唇瓣,湿热的灵活的唇舌顺着她的牙关直入。
她猛地一颤,抬手去推他的肩膀,可下一瞬——她的手腕被那人轻松地握住,往上一抬,钳制在了她的头顶。
瞬时,屈辱、诧异,混合着生理性的泪水缓缓流了下来。
在这分开的短暂的空挡里,她骂道:“裴熠,你下流!”
回应她的是一声不屑的嗤笑,以及比方才更用力且不可撼动的力量,再次覆上她的唇。
他的气息是冷冽的,带着雪松的淡淡的幽香,就这样肆虐地侵略着她的鼻尖,她的唇齿,她可笑的、反抗不了的身躯。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分不清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在梦中。
因为最可笑的是,她曾经情窦初开时,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公主时……万般皆可求,唯一求而不得的便是此人的一个吻。
那舌尖灵活地撬开她的牙关,再次肆意地掠夺着她的呼吸。
寂静的房间,除了窗外那羞涩的不敢看向人间的月光,还有城中不知哪里传来的几声鸟啼,便只剩下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
她听着,绝望地睁开眼。
她的思想在一遍遍地告诉她,她该恨他的。
可心脏却狂跳个不停,就连浑身都开始不可抑制地发烫……这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牙关开始颤抖,嘴唇也抖个不停,上面还覆着他的薄唇,带着温凉。
她在心底嘲笑着现如今的自己。
一个血海深仇的人,他的一个毫无尊重的吻,她到底在贪恋什么呢?
明凰绝望地闭上了眼。
眼角酸涩不已,里头更多的热泪滚滚而下,沿着她的脸颊,落到身下的榻上。
渐渐地,这个吻变得迟缓而磨人。
他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唇,紧接着,眼角的泪水被他拂去。
裴熠直起身来。
明凰躺在那里,喘着气、无言地看着他。
月光朦胧,暗紫色和淡蓝色交织成了一片雾似的迷蒙。
裴熠就在这一片迷蒙中,抬起指尖,冲着月光,细细打量着。
那是她的,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
他轻笑了一声,不似平时的戏谑,是一种混杂着无奈和心酸的笑。
那滴泪在他指尖被轻轻抹去,他垂眸看她,淡漠道:“明日便要启程去菱洲了,你好好休息。”
言毕,他起身离开了。
房间门“吱丫”响起,房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明凰躺在榻上,怔愣地看向窗外的月亮。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仇人,该接吻吗?
仇人,该同床共枕吗?
仇人,就要置对方于死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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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邑码头,清晨的雾色白蒙蒙的,连码头那些小贩的身影都模糊了。
明凰戴着兜帽,大半张脸几乎都隐在了帽檐下,站在追风身后,安静地候着。
“枢相,您这一路可要注意身子啊,路途颠簸,您受累了。”棠邑的知县丁自海躬腰作揖,“您能在此地落脚,实是棠邑百姓之福啊。”
裴熠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看了一眼江面上的那艘官船,又看向丁自海,“棠邑有知县,才是福分。”
丁自海顿时把腰垂得更低了,“您抬举了!下官,下官惶恐呐!”
裴熠垂眸轻笑,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往官船走去。
“枢相慢走!”
身后,棠邑的知县、衙役跪了一地。
跨上甲板前,明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深绿色的山矗立在不远处,半山腰尽是白色的雾气,山脚便是十万百姓赖以生存的棠邑城。
那一片绿色的官袍渐渐融在了雾中,连那些够着头等他们走后可以下海捕鱼的渔民们的身影也渐渐变得模糊了。
棠邑的百姓,有这样的县令,真的是福分吗?
她看向身前大步走着的裴熠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