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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这家养老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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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气渐凉,燥热的夏日似乎即将被初秋接棒。
许乐他们这组抽到的是去养老院。
这座城市里的养老院大大小小能有十几家。当然,会由于价位的不同,老人们接受的待遇也各不相同。
有钱有势的人家,自是享受着最高端的居住环境和医疗资源。
对于那里面的老人们来说,不谈是否获得陪伴与安度,但体面自然是少不了。
但是究竟是老人的体面,还是子女的体面,那便不得而知了。
而今天许乐他们去的,是另一种公益性质的养老院。
这里的老人们大多是由社会成功人士捐助或是由于国家福利,在自己无路可走时,勉强获得一处居所。
于他们而言,生活早已变成漫长的等待,等待的,是那命定的终点。。
许乐和宋匪他们恰巧分到了一组,由另一名老师带领着。
宋匪前两日都请了假,今天的社会实践倒是准时来了。就是不知道这两天之中发生了什么,显得尤为沉默,许乐问他,他也只是摇头说没什么。
还好组里有几个女孩,对今天的活动格外期待,显得很有活力。
况且有周晨阳这么个人物,怎么也不会显得过于安静。
几人先去超市买了些适合老人吃的食物和礼品,周晨阳非要给老人们带个篮球足球之类的,美其名曰强身健体。
被唐浔驳回了。
周晨阳表情恹恹的将篮球放回货架上,退而求其次,选了个五子棋丢进购物车里。。。
选备的差不多了,众人一同去了那个位置偏僻但好在足够安静的这家养老院。
那座养老院的名字,就叫这家养老院。。
大门是较为古老的铁制老式大门,像是不久前重新粉刷过一遍,但正对烈日,几处地方还是不可避免的变得斑驳,露出本来的锈迹。
一个大约七十多岁的老人,戴着蓝灰色帽子,身着藏青色的汗衫和沾染了些许尘土的黑色裤子,摇摇晃晃从大门旁边的一处简陋凉亭里走出来。
老人走得有些慢,众人不敢催促,只好默默等着。
走近了,才发现老人的脚有些跛。
说有些跛也不大对,那只左腿,像是曾经受到过什么巨大的外力撞击,因而变得扭曲变形。就像笔直的山路上赫然出现了个急转弯,令每一个悠哉驾驶的人,都猝不及防甚至胆战心惊。
不知道能是什么样子的外力,才会导致一个活生生的身体出现如此诡异的弯曲。
老人将大门里侧门柄上用来别门的铁钉抽出来,将门打开,发出哐哐啷啷的声音。
“刘老师吧?”
“是,大爷,我们是靖南一中的,带着学生过来慰问你们?”
“话说的好听得很,有什么可慰问的?慰问来,慰问去,不还是为了配合你们拍那几张照片。”老人这话说的可谓是丝毫不留情面。
刘老师是个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新老师,被老人直来直去的话噎住了,笑容僵在脸上,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
几个学生更是脸皮薄,站在原地显得无措。
老人拔出锈迹斑斑的铁钉,打开门,就算是完成了任务,便趿着鞋,像走来时,慢慢朝着凉亭走回去。
鞋底在灰白色的水泥地发出擦擦的声响。。
几人径直走进凉亭边上的那栋楼,大概四五层的样子,看上去和门口的大铁门是同一个年纪。。
许乐回头看刚刚的老人,坐在荫蔽下,半张脸隐秘起来,安静的坐着,安静到像是凉亭下空荡无人。
原来生命是有分界线的,那条分界线,叫做苍老。
苍老前连接的是前进的生命,苍老后连接的是消逝的生命。
许乐内心一阵堵塞。
自己连接的,到底是生命的前进还是消逝。
这时,许乐蓦地被人薅住后衣领,然后被一把拽进楼里,跟上了同学们队伍。。。
“你怎么不直接勒死我呢?”许乐站在队尾偷偷跟唐浔说小话。
“闭嘴,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勒死你。”
唐浔语气充斥着狠狠的威胁,却抬手把许乐折进脖子的衣领用手指挑了出来。
养老院的院长是一个胖胖的戴眼镜的女人,看上去很精干,四五十岁的年纪,头发利落的挽上去,黑白各半。
她笑着主动和刘老师握手,先是说了一些寒暄的话语,在结尾时说道:“赵校长已经跟我们打好招呼了,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你们。”
这话倒是说得比那客套的寒暄诚实且熟练。
刘老师一下子就想起刚才老人说的话,顿时觉得像是被老人从门柄上抽出的铁钉给戳了一下,正正好好戳在脸上。。
她带着认真到过于郑重的语气:“应该是我们配合您,我们是来慰问老人家们,要是让老人们配合我们做什么形式主义,那我们不如不来。”
一本正经的有点儿令人想笑。
一本正经,横冲直撞,不切实际,但却本该如此。
院长愣住了,原本准备好的表情、话语、流程。。。
好像是用不上了。
从进门之后一直戴在院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几秒后,院长重新笑起来,这次笑意直达眼底。
许乐不知怎得,觉得院长此刻笑容很像靠在病床上的老陈。
“您看我们,能帮着干点什么?”刘老师也笑了,脸颊有些红,似乎是对刚才自己的莽撞行为不好意思,换上了一副柔和的语气。
“到午饭点儿了,先帮忙把老人们推到食堂吧,我们这人手有点不够,吃完饭有些堆积的杂物你们再帮着清理一下?”
院长看了看几个兴致挺足的学生,说:“一会可有你们累的了啊?
几个学生倒是比刚才更来了劲头儿,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兴奋神情。
整栋楼共四层,食堂在二楼的位置。
一楼二楼住着的是有自理能力的老人,有的能自己走去食堂,有些需要用轮椅推过去。
三四楼里住的,就是一些行动不便常年卧床的老人,数量不多,但需要人喂饭以及人看护。
总的来说,住在这家养老院里的老人数量不算很多,且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
几个学生兴高采烈的带着爷爷奶奶们往食堂的方向走。
老人们心里明镜似的清楚,这又是哪个领导下的指标要完成了,但由于来的都是年轻的孩子们,他们倒是觉得格外的高兴。
等十几个老人都坐好了,刚刚在凉亭里的老人也一拐一拐的走进食堂。
“老吴啊。每回你都掐点掐得这么准!”坐在门口一桌的一个老人打趣着。
“活一天,就得按时按点吃一天的饭,一天三顿,少一顿都不行。”老吴回道。
“咱这越老吃的越少,哪里还讲究一天三顿饭了?”
“哼,你自己爱吃多吃少,爱吃一顿吃三顿,反正我是一顿不能少。”老吴坐到那人对面。
“一顿不少,您哪能少呢?”护工将今天的饭菜打好,放到老人面前的餐桌上。
两荤一素,都是适合老人吃的软烂的肉和菜,圆滚滚的白馒头开了花,到不像是外面商场里面买的。
老人们开始吃饭,刘老师让许乐唐浔他们几个把打好的菜帮忙端到三楼四楼上去,照顾行动不便的老人们吃午饭。
几人才走出食堂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乒乒乓乓摔打碗筷的声响,然后听见护工喊道:
“哎呦,李大爷您又怎么了?怎么又把饭给攘了啊?”
回以护工的是一阵咿咿呀呀的混乱不明的声音。
再后来许乐就听不到了,他随着唐浔上了三楼。
三楼相比于二楼的热闹,就沉寂了不少。
唐浔和许乐负责照顾的是住在306的一个老奶奶。
白色的短发自额头处向后梳着,刚从床上坐起来,被压的有些乱。眼皮向下耷拉着,微微盖住的是那双空洞无神的双眼,正盯着空气中的某一点,一动不动。
看上去身体到没有其他问题,只是精神有些恍惚。
许乐把盛好的午饭放到她面前的床上小桌子,将勺子放进老人手里。
老人拿勺子的小拇指向外翻折着,几乎就要贴到手背上,让许乐心里,不由的一惊。
老人先是温和安静的拿过勺子一下一下机械地挖着碗里的粥。
喝了大概两三口,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勺子停在半空中愣住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原本不聚焦的眼睛像一把把剑一样射到了出现在房间里的陌生人们。
然后意外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那一碗滚烫的粥被老人抬手扔了过来,就朝着离她最近的许乐那张脸。
事发突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只听见耳边有个女生吓得惊呼了一声。
许乐刚想把洗好的水果放到老人的桌子上,一回头就看见一个什么东西朝自己飞了过来,闪躲不及,他只顾得上闭眼。
想象中的疼痛和撞击并没有落下。
许乐疑惑地重新睁开眼睛,只见一只手臂挡在自己面前,掉落的银色的碗嗑在地板上发出声响,像是水波中的涟漪在许乐耳蜗里持续盘旋了一阵儿。
他顾不上管那一片狼藉,赶忙想抓过眼前的这只手臂看有没有因为自己受伤。
但那人却放下手臂,挪了一步,站在自己身前,双手向后护着自己向后退。
许乐贴在那人后背,视线一下子又黑了。
他只能低头看见踩在洒在地面上的粥的那双白球鞋,堪堪往后退着。
然后听见病床上的老人似乎下了床,朝着这边扑过来。
还一边激动嘶哑的大喊着:“你们来害我!你们又来害我了!!我们被你们害死了!!我的孩子们!!你要偿命!!!我们被你们害死了啊!!”
一遍一遍的重复。
听见声音的护工赶紧跑进来,按响了床头铃,大声喊着,“快叫人来,吴奶奶又犯病了!”
谁也没想到,最先冲进房间的竟然是一瘸一拐的吴爷爷。没人知道,这个走路一瘸一拐的老人,是如何比别人都要快得上了三楼,第一个冲进房间的。
他的额头滴下汗来,滴落在眼角的深深的沟壑里。
他顾不得旁的,一把将失控的老人搂进怀里,不断的在背上拍打着,在老人耳边安抚:
“没事啊,没事,不是他们,不是他们,别怕!哥在这呢,别怕!”
“哥啊,我的儿子,我的孙子都让他们给害死了,让他们偿命,让他们偿命啊!”那声音像是要滴出血来。
“让他们把我的孩子们还给我!我求求了,还给我吧!”
老人最后声嘶力竭的喊完这句话,便在吴爷爷怀里晕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慌乱伴随着老人的晕厥而停止,众人帮着把吴奶奶抬到病床上。
养老院里的护士来检查了一下,说是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时受了刺激,具体情况还要做个详细的检查。
众人退了出去,只有护士和院长留在房间里。
出了房间许乐第一时间握住唐浔的手腕。
这人刚刚一直挡在自己身前,许乐抓起他的胳膊,才发现,唐浔一直身体紧绷着。
手背上红了一大片,一直蔓延到手腕处。
“你这。。。”许乐看着这伤口,心里满是愧疚,怎么说也是为了自己受伤的,“我去找院长要点药去。”
“哎,”唐浔叫住他,“没事,院长现在忙着照看吴奶奶,我这也没大碍。”
“那我出去。。”
“你们跟我来。”原本安静着站在一边的吴爷爷突然开口对他们说道,然后朝着楼道尽头的那间房间里慢慢走去。
吴爷爷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椅子,一个床头柜,一个红棕色木质厨柜。
老人让唐浔坐在椅子上,自己去厨柜前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个深蓝色的布包。
然后重新来到唐浔面前掀开了他的衣袖。
手背上的红肿变得比刚刚更为明显,令许乐皱紧了眉。
老人从自己的包裹里掏出了几样东西,然后拧开一个小药瓶,将黄褐色的粉末轻轻倒在唐浔受伤了的地方。
唐浔突然嘶了一声缩了一下胳膊,被老人无情的抓住。
“疼啊?”许乐站在一边焦急的问。
唐浔点点头,说:“还好。”
许乐握起唐浔的左手,把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手心里:“行了,都这时候了你就别装了,你要是疼你就使劲儿抓我,我不怕疼,我耐疼。。。”
“嗯。”唐浔还真的抓了一下许乐的手,许乐倒也没觉得自己被攥的多疼,反倒像是来自对方的安抚。
老人上药之余不禁发出一声莫名的低哼。
包扎好后,老人把唐浔的手随意的一甩,说:“注意今天别碰水就行。”
说罢瞥了一眼两人还握在一起的手,没眼看的说道:“行了吧?能有多疼?那粥又不是刚从锅里盛出来的,都晾了多久了?也就这小子皮嫩点儿,换了我们连个印儿都不能有,矫情个什么啊?顶多一天就能好了。”
“您确定吗?这么严重,一天就能好了?用不用找个医生再看看?”许乐问。
“不用!我们祖上三代都是开医馆的,我说不用就不用!”
老人说的理直气壮。
许乐点点头,也不跟老人叫板,问:“吴奶奶,是您妹妹啊?”
顿时,老人理也不直,气也不壮了。
门一摔,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