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服悖论》物茗

1、幻想

　　她幻想一种陌生的的感觉。
　　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贪恋无声地相伴在回家路上，在深夜里并肩而眠。
　　她觉得，这些可能就是幸福。
　　每个月会有这么一个晚上，她允许自己沉入这样的虚空，做一场永无结局的梦。
　　也仅此一晚，若再长久些，她就会无法承受醒来之后的空茫，以及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悄然滋长的暗涌。
　　尽管她从未真正拥有什么。

　　————————
　　礼拜五的黄昏，承载着学生们最高昂的期待。
　　白霰里高中的教学比较特殊，没有过多的礼教约束与不合理校规，甚至是全市少有的不设立晚自习的高中。
　　老师布置完作业就先行离开，学生们回家也是结伴而行。
　　学校有个开放体育场，很多学生放学了便会去释放这青春的活力。
　　在一片喧闹的嘈杂声中，季晦明的手指死死攥紧了面前的书包背带。
　　只因偶然听见同学聊起，他夸赞某个陌生女孩“有个有趣的灵魂”，那一刻，她再也压不住心底翻涌而来的、那种并不陌生的黑暗情绪——愤怒。
　　犹如野火骤起，瞬间燎原。
　　沉着脸的人往往和一片欢快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怒火来的莫名其妙，连她也不能找出合适的方式临场应对。
　　好在忙着和好友规划周末的同学都无暇顾及不相干之人的状态，才让季晦明不至于在这种窘迫的时候还要扯个笑脸硬撑没事。

　　季晦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克里斯，开启休息模式，我要洗漱。”她深吸一口气，呼唤智能管家。
　　“好的主人，浴室已开始备水，预计五分钟可完成，将默认开启恒温。客厅、卧室主灯开启，今日房间香薰已更换。是否准备用餐？”

　　梅阿姨是季晦明请来的保姆，但季晦明不喜欢与人同住，便让梅阿姨在附近的一间公寓安顿下来，只在她呼叫的时候过来处理三餐及打扫工作。
　　季晦明闭上眼按了按眉心，有气无力地回应道：“不用了。留言让梅阿姨周末不用准备我的早餐，两天的午餐和晚餐照常。屋子的打扫工作安排在周日下午我返校后。对了克里斯，昨天买的面包在哪里？”
　　“好的主人。面包在餐桌右侧第二层柜子里。”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季晦明记性极差，经常需要智能管家提醒。
　　她走到目的地拿出面包，是她最近爱上的一个牌子，她爱上一样食物就非得把它吃到腻才停止。
　　面包不加任何酱和夹心，单纯的厚吐司面包片，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让她着迷。
　　面包几口下肚，权当凑合了这顿晚餐。

　　季晦明缓缓走到了客厅落地窗前，俯视着脚下的一切。
　　公寓买在五楼，楼下就是学校和那片体育场。她将客厅墙面改成了巨大落地窗，视野极佳。
　　偷窥的视野极佳。
　　季晦明经常偷窥他。
　　无论是两个班合上的体育课，还是下课刚好顺路接水的同行时刻，亦或是他路过教室窗户外的短短三秒。
　　她都在一个无人察觉的角落，肆意观察着。
　　此时回到家中，再也不用顾忌别人的眼光和可能的暴露，她的偷窥欲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人叫江昀初。
　　江昀初极其喜欢运动，体育成绩更是奔着全校第一走的。只是本人对某一专项体育练习不太感兴趣，只是兴趣使然，不然高低被体育老师挖过去打比赛。
　　季晦明在踏入这个公寓的第一刻就意识到，它有一个绝佳的视野，正对着这块青春活力的体育场。
　　她完全没有犹豫地做出了最满足自己偷窥私欲的行为，装了一大扇落地窗，又想掩饰什么一样在外贴了一层单向透光膜。

　　她家离校近，走路十分钟路程，每次回到家，就刚好能看到江昀初和其他同伴换完衣服上球场。
　　江昀初运动天赋奇佳，放学后这段时间也没有固定会选择的种类，通常是同伴拉他打什么他就陪着打什么。
　　季晦明看到他身上黄色的运动装，就知道他今天要打的是排球。
　　江昀初有个小习惯，不同运动种类准备的衣服颜色也不同。季晦明早在偷窥他运动的第一个礼拜内就摸清这个规律了。
　　季晦明刚吃完面包，嘴里有些发干，伸手想拿起移动桌台上的杯子。

　　只是真的是倒霉惯了，在她视野里的少年身边突然冒出个陌生女孩来。似乎是刚组成的队友在讨论打法。
　　季晦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所有人，可她却从未站上“优胜者”的位置过。
　　杯子破裂声在此时仿佛就像交响乐般美妙。
　　那是一只黄色马克杯，图案是线条小狗里的金毛。她当时买来只是觉得可爱，此时这只小金毛却是裂成几片，笑容都变得苦涩，裂痕在脸上像是流泪。
　　杯子碎片早已不是会划伤她的危险因素，但她此时就突然萌生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直到手掌传来刺痛，季晦明才猛然清醒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仿佛有妖邪蛊惑一般将自己的左手手掌重重按在了杯子碎片上。
　　清醒了又能如何？她放任血液成股流下，直到伤口开始发麻，她才缓缓站起。
　　检查了一下没有碎片残留在手掌里，季晦明若无其事地打开茶几柜子里的医疗包掏出纱布，止血后随意缠绕了几圈。

　　“呵，还好是左手，不然几张卷子可没人为我写。”她在无人回应的房子里独自呢喃。
　　“克里斯，清理地板。”
　　“好的主人，已开始清扫。”
　　做完善后工作，季晦明才如梦初醒般脱力地倒进了沙发中。右手胳膊抬起遮住了眼。
　　今天是再也不敢多看那落地窗一眼了。

　　在扫地机器人十分微小的运行声中，季晦明还是决定从校服口袋中掏出了手机。点开了那个置顶聊天。
　　学校的强制要求，每位学生的通讯软件里都存储了全年级同学的联系方式。
　　打了好几行字，还是像从前任何时候那样，再全部删除。
　　直到现在季晦明突然反应过来，她连那个陌生女孩叫什么都不知道，却对她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嫉妒。
　　啊，原来是嫉妒，并不是愤怒。
　　嫉妒的情绪她拥有的太多，早就习惯于应对。
　　只有今天这突如其来难以预料的，原来是对自己的愤怒。
　　对自己无能为力的不争，对自己不敢上前的愤怒。
　　还有对自己阴暗偷窥的可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