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非鹤》不问侠

2、同为弃子，何不同谋

　　柳临安透过窗外的轻纱，看到云鹤时口中所谓的她整片故乡，这天下似乎就成了云鹤时手中的小石子，被玩弄其中。

　　可一身黑衣的云鹤时就这样笑着看向远处的万家灯火，好似早就把一整个青州摸透了似的。

　　在远处山隘上，能看见狼烟烧得越来越旺，而街道上的人步伐也快了不少，甚至一些在日间经营的铺子都死死关严。

　　云鹤时就这样笑着看着这一切，甚至还注目到青州以外更远的地方似的。

　　“你太狂妄了，云鹤时。”

　　柳临安话语刚落，诸燕阁外发出一声巨响，夜幕瞬间被外面的火光被染成一片血红。

　　飞鸟齐哀，百姓齐悲。

　　目之所及之处，出了地势较高的房山，皆是一片火海。

　　云鹤时见此景，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悲，跟她推测的时间分好不差，青州这兵家必争之地，在她踏入不过一天之内，就乱成了这个样子，她如今可还真是乌鸦了。

　　只可惜，萧国的人看不清，周国的人看不懂。

　　柳临安看向面上平静如水，似乎早就洞若观火的云鹤时，眉头紧锁，带着些不容置喙语气的逼问：

　　“云鹤时，你早知青州有今日？还是说这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柳将军难道不知吗？恐怕你也早有猜测把，既然在柳将军眼中，我云鹤时小小女子能如此左右几国格局，那更应该投靠于我，毕竟相较于这几国的君主暴虐无度，我云鹤时待下宽容，从不滥杀无辜，”

　　柳临安冷哼一声，手中的剑却攥得愈发得紧了。

　　此时，被云鹤时锁死的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拍打声，拍打声还夹杂着人凄惨的叫声：

　　“将军！不好了！青州乱了！青州乱了！”

　　柳临安听得一清二楚，这正是自己部下的声音，刚准备开门。

　　云鹤时的声音却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响起：

　　“且慢，柳临安。”

　　安字一毕，门外就传来了刀剑碰撞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惨叫，随后是甲胄倒地的声音，甚至有鲜血顺着大门的缝隙流到屋内。

　　久经沙场的柳临安知晓，这扇门已经成了他与云鹤时最后的防线，外面已经是一片尸海，血流成河。

　　门外恶狠的声音也随着这蔓延的火势响起。

　　“柳贼，如今你乃瓮中鳖，青州乃是你的葬身之处！速速将大门打开，我能保诸燕阁众人不死。”

　　柳临安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云鹤时也是，屋外人乃是萧国大将军，如今柳临安落难，当然趁乱斩草除根。

　　柳临安朝着云鹤时的剑此时已调转方向，朝着门口指去。

　　他知道，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就藏于诸燕阁祥□□后，但一开启，就代表他将弃数年功绩于不顾，再也难回昔日荣光了，失去的东西也包括他在周国那近十年的所有。

　　他回想自己这短暂的二十几年，儿时孝敬父母，后因政见不合，从此颠沛流离，少小离家，大时，以为得逢明君，却终究成为一枚弃子，临乱了，还在追忆当时的知遇之恩，实在悲哀。

　　云鹤时看着摇摆不定的柳临安，却暗自下了决定，将他那副市井喧嚣图反过来，赶到了柳临安先前作画的桌前，拿起沾好墨水的毛笔，以极快的速度在上面提字：

　　妾与陛下相识于微时，如今时局混乱，时儿被柳临安掳走，从此与陛下再难相见，勿念勿念，与君长决。

　　这句话写得极快，也没了章法，任由着上面的墨水沾染，乱成一团，甚至有的墨水还滴落在纸的背面，染黑了柳临安本来想添几只鸟的地方。

　　当初柳临安不知添些什么，如今到意外真沾染上如同乌鸦的墨色，不容思考，误打误撞。

　　云鹤时又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随后，云鹤时将此画一放，抓住柳临安的手，将诸燕阁中画有祥云的一面的墙一推，霎时，二人面前竟出现一个机关锁。

　　机关有关星象，云鹤时很是擅长，且这机关的答案，她早就明知，三下五除二就解开，祥□□面后瞬间出现一条密道。

　　还没等柳临安反应过来，云鹤时就带着柳临安走进密道，又将此道机关重新关上，最后反锁。

　　云鹤时看着柳临安，笑道：

　　“世家子愿意将诸燕阁借于柳将军您，又为何不愿将诸燕阁借于吾呢？”

　　“他为何连密道之事都告知于你？！”

　　云鹤时将食指抵于柳临安唇边，笑说：

　　“成为我的帐中军，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你。”

　　密道锁死的瞬间，萧国将军破开大门，只见此屋内，窗户大开，轻纱都沾上了空中的火星，烧得乌黑，桌上砚台已乱，墨水倾洒，毛笔滚落四处，唯有那市井喧嚣图置于桌上，依稀能看见上面画的此番盛景。

　　画的背面，云鹤时三个字，血红而用醒目，话语缱绻，诉说这整个萧国都知道的私情，那妖女的一切功绩。

　　萧国将军吩咐手下将此画包好，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祥□□，那是他们世家子弟一贯的作风，他拿剑敲击了两声，发现其中竟然是实心，随后吩咐道：

　　“将此物呈于陛下，告诉陛下，柳将军不禁坏我国军国大事，还将云家女掳走，破坏陛下与云娘娘母子...不...夫妻两团圆，该杀。”

　　部下收到这个指令，又迅速撤出诸燕阁。

　　密道幽深而狭长，他们二人不知走了几时才走到末尾。

　　漆黑的暗道里，两个人只能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和落在地上的脚步声。

　　这里实在阴暗，阴暗到两个人肢体相碰的时候才能判断彼此的距离，但幸好，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单行路。

　　不知走了多久，待出来的那刻，已然天明，而青州的火还在继续。

　　昔日身居高位的二人，在逃出密道的那刻，不再是昔日盛宠在身的娘娘与统帅万军的将军，灰头土脸的，到像是在泥地里打滚的儿童，只有这时，他俩才真像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离密道出口不远处，是一座亭子，而云鹤时的婢女明鸿已在此接应二人。

　　那亭子修建于房山支脉上，地势稍高，能略略看到远处的青州。

　　在画中还车水马龙的青州，在此刻烟消云散，成为一片火海。

　　两人站在亭子上，东眺，只见微微升起的白日已被一团黑云笼罩，不见晨光，昔日在云端嬉笑的鸟儿已不复存在，唯独只剩下被曦光照亮的诸燕阁，代表了青州这座城最后的体面。

　　而西眺，又能看见远处的萧国城池，是那样的静谧美好，它的最高处不再诸燕阁这样孤楼，而是巍峨的皇宫。

　　如果说诸燕阁代表了柳临安的昔日荣光，那么萧国皇宫就是云鹤时青春年少的一切，而二者都在这因火灾升起的黑云中渐渐掩盖。

　　云鹤时看向柳临安，巧笑嫣然道：

　　“将军，你我如今同为弃子，何不同谋？”

　　“云鹤时，你可知，周国新君最想要就是你的人头，若我将你呈上，你觉得我还会是弃子吗？”

　　云鹤时掩面笑道：

　　“柳临安，你还真是异想天开，与儿童何异，若他真有意想将你这枚棋子重新放回棋盘中，还会有你如此狼狈的今天吗？”

　　“那我要是跟了你，那更是死路一条。”

　　“死路也是路，更何况愚公移山都能打出一条生路来，我与将军真是那愚公吗？且刚才叛逃之时，我为那萧国将军留下了信件，不出几日，萧国皇帝，也就是我那沸沸扬扬的情夫知道，定会将你我一同抓回。”

　　“什么？”

　　柳临安本以为云鹤时方才举动是为了破解诸燕阁的密道，没成想是给他下了套。

　　柳临安攥紧拳头，但此时狼狈地他再摆出如何失态的表情，都只会让人觉得是一只落汤鸡。

　　云鹤时很满意柳临安这样的表情，觉得是这乱世难得来的调解。

　　“将军，你掳我去周国是死，独自一人叛逃，萧国也不会放了你，倒不如与我同去？”

　　云鹤时的手停在半空中，迟迟未能等来柳临安的回应。

　　而柳临安则是没有再理会云鹤时，而是远眺着那诸燕阁最后一点在漫天黑烟中的一点痕迹，那是各大世家的象征，也代表了这乱世几国抗衡中的另一抹黑色。

　　“云鹤时，我问你，你明明已与萧国新君勾结，以他人口中所言，你们的情谊，假以时日，你登上皇后之位也不是妄想，为何还要冒这么大危险逃出。”

　　云鹤时笑笑，试图看向比诸燕阁更远的地方，对身后的萧国那如同矗立在云端一般的皇宫不带一丝留念：

　　“那还能因为什么，因为萧焕不听话呀，所以柳将军到我手下可要乖乖听话。”

　　被云鹤时这么一调侃，这熟稔的语气，到让两个人僵持了许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别打趣了，你我都是乱世浮萍了。”

　　云鹤时此时却将她手中的柳家匕首摆在柳临安的面前，上面柳家的暗纹就这样败在了柳临安的面前。

　　“柳家人并未怪你当年不告而别，如今我来，也算是劝你迷途知返。”

　　柳临安接过匕首，仔细端详了一番，眼底满是对家乡的怀念，对家人的愧疚，但到最后却归于平静，竟将此物又还于了云鹤时，说道：

　　“不必了，我回不到柳家了。”

　　云鹤时点点头，将匕首收好，但依旧穷不舍地说：

　　“不回柳家也好，留在我手下吧，反正你与我都是一条绳上的妈炸了。”

　　“呵，你不是向来自比梅花，怎么今日还自比起妈炸了。”

　　“不，我不自比红梅了，我瞧我倒是那乌鸦，我一来这青州可就乱了。”

　　说完这句，诸燕阁最后一角彻底消失在了黑烟之中，不留下一点痕迹，但那黑烟处竟能看见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甚至能西眺到另一片国土——位于蜀中的万国。

　　他们二人望着远处，久久沉默，还是明鸿率先开口，提醒道：

　　“娘娘，将军，天亮了我们该走了。”

　　或许，朝着日出的方向走，会和太阳升起一般，为自己赋予新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