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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霍宁早习惯了风岐一会儿一个主意,她嘴上说自己第二天去漠河,说不定当晚人就到了海南。
倒没想到这人这回出现得相当准时,说是哪天到真就哪天到了。
“哟,西天取经回来了?”西宁站的出站口,霍宁老远就看到风岐耷拉个脸拖着箱子跟在人群之后。
身份证刚掏出来就看到了她,之后眼睛就亮了,狂奔而来,箱子一扔嘴一撇,抱着她就哭:“亲人啊!你来救我于水火了!”
霍宁无语,风岐的脸红扑扑的,她一探她额头,这烧得可不轻。
“走了走了,少有的没的,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风岐自述这趟出来命途多舛:鸣沙山上鞋套掉了灌了一脚沙;心心念念的驴肉黄面一点儿都不好吃,结账才发现自己导航导错了店;心血来潮跑张掖爬金塔寺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前一天替莫缇买的擦擦给摔坏了害得她又回去了一趟。
她听得直乐,风岐一直叫:“就是很倒霉!你知道吗!我最近干什么都不顺!”
上了车风岐就安静了,拉上安全带抱臂,没多会儿脑袋就一点一点地睡着了。
不过风岐也就睡了十来分钟,醒来就精神焕发了,一边喝水一边嘴叭叭个不停。
“可给你憋坏了。”
“可不是,这一天天过的什么鬼日子...”风岐忿忿。
霍宁先对周辽就是楚天阔表哥表示惊讶,到后头听到那句“挡灾”也哑然失笑:“你那事儿跟他有个啥关系...”
“嘶...”
“哎,真是那个谁?”
风岐安静了两分钟,末了摇摇头,忽地又缩了下脖子。
霍宁被她这副神经兮兮的样子逗笑了:“咋了啊?”
“我...那时候,啥样儿啊?”
“你哭得跟个啥似的,直往外冲,谁都拉不住,”霍宁没起床气,重点还是看风岐不顺眼,被吵醒了出门一看,就见戚拏云被风岐甩脱,风岐涕泪俱下,嗓子都哭哑了,拼了命地叫:“让我去见他!我要见他!”
霍宁总结道:“惨死了。”
那时候风岐才十一岁,戚拏云和她当时任职的学院里几名老师组成了一个团,来青藏高原旅游。
领队和霍宁家村支书相识,其中又有几名民俗学家,因为即便山路坎坷一行人也到达了达瓦,分住在几户居民家,风岐和戚拏云便在霍宁家下榻。
在霍宁眼里,风岐又矫情又黏人话多毛病更多,在她家住了五天她恨不能将她扫地出门。
风岐那一趟的异常不少,霍宁原本还当她全忘了,春天时冒了句要去西藏,她才知道原来这人只记得西藏了。
“噫...”风岐硬生生打了个哆嗦,刚要开口,忽见路边有卖葡萄和杏子的小摊儿,一旁还有辆满载西瓜的车,闹着要停。
霍宁翻了个白眼停车,陪着她挑了会儿,挑到西瓜时她拉了她一把,“回去有,多呢。”
风岐恋恋不舍地跟霍宁回了车上,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在霍宁点火前递来了一张照片,“喏。”
在遇到周辽后的那个晚上,她还是从塑料袋里翻出了自己的日记本,找到了这个梦。
十一岁,已经是她有记梦习惯的第三个年头了。
那时候不大习惯打字,大多数时候还是写在本子上,再后来,她的梦几乎就都在笔记本的文件夹里了。
“停下,不要再向西去了。”
“他不会再存在了,放弃吧。”
“别去了,你接受不了的。”
“我要去找他。”
“我记得他。”
“我不会忘记他的。”
以上几行的右侧是一个大括号,后面是她工整的字迹:“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不同的人,但是声音一样。”
她裁剪了照片,只给霍宁看到了这里。
那之后的一行是:“你有私心。”紧跟的注释是:“另一个年轻女人,非常冷静,没有感情。”
最后几个字很大,是她总结的自己在这个梦里的感受:“我想见他,我要见他。”
第一个年轻女人,她怀疑是她自己。只是那时候她还小,不会知道长大之后的自己是什么声音。
但是另一个...
她不敢猜。
“嘶...”霍宁牙有点儿酸,风岐飞快抓回了手机,“干嘛干嘛?”
她抓了把头发,“咱们这么说啊...”
“如果周辽是...”她觉得还是把他给忘了吧,踏实过自己日子去。
她可不想玩儿什么“一个破碎的我如何拯救一个破碎的你”这种鬼把戏。
“那如果周辽不是...”她按下车玻璃,轻松笑道:“说真的,我觉得不是,按你这么说,”不光是霍宁说的,还有她自己看到这个梦时感受,的确是挺惨的,“那我要有一天真遇到这个人不该跟他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吗?”【1】
霍宁攮了一把风岐的脑袋,“少念诗。”
不过风岐这话有道理,她来了点儿促狭心思:“哎你上回走错了啊,再去一趟呗?”
风岐瞪她一眼,“你就是想看我热闹。”
“废话,我想多少年了。”霍宁笑了,笑完板了脸,“跟你先说好啊,真要坐绿皮火车去我不帮你打掩护了,好歹我跟你一块儿去别自己瞎折腾了。”
这么大的事儿竟然莫名其妙被戚拏云知道了,“我戚姨对我这么好我还跟她撒谎,亏心。”
风岐拼命摇头:“去个大头鬼去,人还是不要乱有好奇心了,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反正呢,这页翻篇儿,不想那乱七八糟的了。”
她把话题岔去秦思勉身上,先提起采花树,霍宁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哎他们家有人现在还会这个不?”
风岐想起秦思勉的原话:“害,我们家谁会啊...这要真有会的,还哼哧哼哧上班干嘛?你不知道,现在算命可赚钱了...人家求着给你送钱,找不到你还着急呢...”
“那可不,现在好多大师还线上算命呢。”霍宁道。
“还有啊,他还给我讲青女...”风岐灌下半瓶水,霍宁伸手关了车内音响,风岐一愣,“咋了?”
路上车不多,霍宁偏头对她微微眯了下眼,“有点儿东西啊这个人...”
“啥?”
“你先说。”
风岐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从贺兰山讲起,到之后提起秦思勉说人格分裂的证据——除了贺兰山之外,他在其它地方听说的有关青女的传说只有青女,从来都没有赤帝。
秦思勉对此的结论是,青女变成赤帝在贺兰山放的那把火是开始,放完火之后她就掩藏了赤帝的一面,一直以善神青女的模样出现在贺兰山以外的地方。
这证据颇有些琐碎,秦思勉原先要把自己的文档给她看,她笑眯眯地拒绝了。
据秦思勉说,各地对青女的叫法不一样,有的地方也叫雨虎,在那里的传说里,青女依旧着青衣,但你要是看到她的脸,会看到她有老虎的牙齿,她行走过后会留下水痕,人如果踩到水痕,会下一场雷阵雨;有的地方叫龙女,这一点风岐倒是知道的,龙女和龙王都是佛教传入中国后引入的水神形象,但秦思勉提起的传说里叫龙女的青女出现时天上会像有龙经过,同样是引来天降大雨;还有一条风岐怀疑是跟巫山神女混杂了,带有保佑船只平安通行于湍急河流的本领。
除此之外,有些地方称青女为青君,也有些地方称青帝。
这一下,风岐就又懵了,青帝如今也得算是个融合概念,大多数时候指伏羲,不过也有说是太昊的,东方之神,主日与万物生长的。
她觉得秦思勉过两年能参加夏商周断代工程二期去。
“嘶...”霍宁起先还听得认真,到后头愈来愈扯,“不是,你俩咋提起来这事儿的?”
风岐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
“哎?有兴趣吗?我帮你打听打听去?”
“哈?”风岐有点儿懵,“跟谁打听?”
“青女啊。”
“啥、啥?”风岐舌头都大了,“咋打听?作法?”她抬头隔着天窗向上望了一眼。
“你什么乱七八糟的?”霍宁道:“我认识个青女...”
“卧槽?”
霍宁所说的则毫无神话色彩,大抵算是一种身份,她提起的人风岐也见过,但风岐没有印象,说是当初还带她一块儿玩儿过。
“你小时候儿还跟人家后头天天喊阿定姐姐呢...”
“嗯...”完全记不起来。
“你光记着我了是吧?”
风岐理直气壮了:“我这个人比较记仇。”
霍宁嗤笑,不待风岐发问,她当先道:“就普通人啊,她也没觉得自个儿跟别人有啥区别...”
阿定前年医学博士毕业,从北京回西宁做了某三甲医院的骨科医生,“我老头儿上个月跳广场舞摔了,就找她去的。”
大多还是小时候童言无忌时聊的,不仅阿定是青女,她们家的每个女人都是青女。
“啊?”风岐脑子慢了半拍,霍宁长长“嘶”了一声,“你...”
“哎,你别灯下黑了啊...”
“啊?”风岐依旧没反应过来,霍宁道:“这个秦思勉不会才是那个谁吧?”
风岐赶紧一挥手,“少胡扯,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咱们现在达成共识,没有这个人,谢谢。”
下一瞬,她鸡皮疙瘩直竖,“你是觉得...我也...”是青女?
“我去?我妈、我阿婆...”她又抓乱了头发,也不对啊,她哪儿来的血亲啊,“我去,我不会是阿定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霍宁:“拉倒吧。”这长得也太不像了。
风岐有一搭没一搭地拨拉着勾在包上新买的九色鹿徽章,霍宁这才发现她徽章换了,“哎你原来那个呢?”
“掉掉了...”
“嚯,你那徽章有些年头了吧?”
可不是吗?用了得有四五年了,不过这也好买,要么再去看一场《蒋公的面子》,要么网上就能买。
只是后来想起这件事,她陷入了一阵混乱。
到最后她选择那个最让她舒服的理解——反正本身买了就是当好玩儿的,这说明她以后可以继续说哲学,跟谁都说,随时随地都说。
半桶水晃得飞起。
可她又想起了那个人,她记得进博物馆的时候还犹豫过要不要存包,那时候徽章还在呢。
“哎,”反正面对霍宁什么都说得出来,“我吧,在上海,遇到个长得...”
“反正就我喜欢的那种,剑眉星目的...”她把车窗又向下按了点儿,颇有些恹恹。
霍宁惊异道:“哟,稀奇啊,大马路上看到的?”
风岐简略描述了一下过程,总结道:“你说我这什么命啊,难得有个顺眼的,还是个病秧子。那我哪儿敢有兴趣啊...”
“我肯定撒腿就跑啊,”她说着说着又来了劲,“我又不是扶危济困的活菩萨,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啊?我下半辈子照顾他啊...”
“还是你清醒。”霍宁又乐了,风岐的审美她是知道的,路上能遇到个还怪难得的。
车降了速,风岐犹在继续:“不过他用的那香水...”话还没说完,手机忽然响了。
霍宁老远就看到应柏站在县园林局门口,摇下车窗同他一摆手,耳畔传来风岐的一句脏话,紧接着就听她咬牙:“送上门来讨骂呢?”
“谁啊?”她刚问,就见风岐趴去车窗边缘戴上了耳机。
风岐接起电话,对面显然喝了不少:“哎哎,你别拦着我,我不说,我真不说。喂、喂风姐,风姐听得到吗?喂,风姐,我想出家了。”
平心而论在看到尤闲的来电显示时,风岐还是心口一致的,但听到他显然已经喝得晕头转向,最后还说要出家,她还是笑出了声。
她特意看了眼时间,这才八点刚过,就喝成这样了?
“风姐,我又失恋了啊风姐。今儿上雍和宫算命去,人家钱都没要我的,就说我天生和尚命。风姐,有没有什么好去处能推荐我去?”
风岐无语:“我是个什么啊还推荐你?”但她还是顺着说了下去:“西黄寺、五塔寺、智化寺、圣水寺,你挨个儿过一遍,看看人家要不要你?”
尤闲似乎是酒瓶一顿:“风姐!我就说你是我知己呢!我全都去了一遍!颐和园都去了!人家不收啊!”
“你来真的是吧?”
“真的啊!哎不是啊风姐,咱们当年...”尤闲打了个酒嗝:“当年那什么?哦!苏州不是有个庙收和尚呢吗?还只要研究生学历,月入...月入两万呢!”
还未等她开口,尤闲已经带上了哭腔:“风姐,我都工作一年了,这...这都不是应届生了啊,人家怕是不要我了啊。”
风岐怒道:“尤闲!我叫你做实验开通风橱开通风橱!你这脑子真是熏坏了是吧!”
“年纪轻轻的不要这么早就寻求宗教帮助!”
谁知,被她一凶,尤闲清醒了许多,紧接着就成了几个月一次的老话题:“风姐,你在哪儿逍遥呢?”
她心中冷笑一声,车侧有一道黑色人影掠过,紧接着车身一沉又是一顿,眼前风景开始变幻,她这些天难得的逍遥也被这一句话给搅碎了。
“有事儿吗?”她很少和人这么说话。果然,尤闲愣了愣,旋即道:“这不是,关心关心我风姐吗?”
“风姐,最近有情况了?”
关心吗?应该是的吧,只不过对象不是她。尤闲开头的那一句,她就听了出来他身侧有谁。
“你是指什么情况?”听风岐吐出冷硬且疏离的一句,霍宁嘴角本挂着的笑也消失无踪。
她记得风岐过去吐槽过尤闲每隔两三个月就替廖远来打听她的感情状况,毕业后常说的那个老掉牙的借口风岐都给她学过:“咱实验室六个人,常年维持着三个单身狗的动态平衡,这不过来看看你这儿有没有打破平衡吗?”
之后风岐似乎憋了一口气,维持着听不出丝毫情绪的语调。
“嗯,我有男朋友了。”
“在一起有段日子了,银川人,在西藏工作,保密单位的。”
“最近都跟他在一块儿待着。”
要风岐不是现在这个语气,霍宁能笑出声,真够能扯的。
“也不算男朋友了,未婚夫,我怀孕了。”霍宁的手险些没能把住方向盘。
“谢谢关心,嗯,再见。”
风岐摘耳机掐电话,霍宁还能听到听筒里尤闲的叫声,余光里她似乎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最后长舒一口气倒回了车座。
远处山景变幻,直到十分钟后,霍宁才听到风岐带着些许哽咽嗤笑一声:“不想忍了,真的没意思。”
“早就不该忍了。”霍宁叹息道,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第一次听到尤闲这个人,是去年风岐毕业的时候。风岐会把朋友的喜恶记得很清楚,但并不是谁都和她一样的。尤闲一直想撮合风岐和廖远,甚至以两人聚餐的由头把风岐约出去,最后风岐到的时候尤闲身边还站着个廖远。这就算了,那一条街上什么吃的都有,非要选在吴浔过去最喜欢的那家连锁的墨西哥菜。
霍宁那时候不解:“你和他直说算了。”
风岐只有气无力地答她:“他知道吴浔不在了,也知道那家店是她喜欢的,可能...就是忘了吧。”风岐觉得说出来或许会扫兴,只自己咬牙忍着,一顿饭几乎只喝了两口水。在风岐看来,尤闲也是读研三年互相加油打气的伙伴,他进北京的学校做行政岗,将来不知道哪年才能见到了,最后一场,让一步就算了。
要霍宁说,光尤闲当初实验操作不规范差点儿把风岐眼睛炸伤这一条就够她骑在他头上一辈子了。风岐一声不吭替尤闲把事情瞒了下来,只自己配了副黑框的平光镜整天戴着,这事儿就算过了。
风岐低头看了看自己翻开的掌心,上面因为长期浸水好久都消不掉的褶皱和手腕乃至小臂上的斑痕早就在这一年尽数散去了。
把尤闲和廖远都拉黑,这一页也算翻过去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会哭,也不觉得委屈,只是有些隐约的难过,“把脑子里的水哭干,以后就清醒了。”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是她脾气太软了吗?她觉得也没有,只是觉得自己一直在让步,总是在让步。
“我...”连抽了几张纸,风岐擦干了泪,说出了自己这一趟其实是先坐高铁去了南京,“我就...其实比我想象得要好点儿...”在南京南下车的时候躲到角落里哭了一场,之后把行李箱寄存,睁眼看着三号线一站站过,听身旁人说着五号线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的笑话,想起吴浔还在时她对她说的:“临顿路也不晓得要挖到哪年去呢...”
“我上鸡鸣寺去了一趟...”风岐笑了起来,霍宁也轻轻笑出了声。
鸡鸣寺求姻缘,风岐总把自己这些年桃花泛滥归结于自己某年和吴浔闲得没事做过去逛了一趟,这两年提起来总要说上一句“有空上鸡鸣寺去销个号”,但每每提起来就先红了眼眶。
风岐低头看了眼自己从鸡鸣寺出来后爬上城墙拍下的玄武湖,艳阳天,城墙上的游人依旧不少,路面上的就更多了,尤其是城门内外,摩肩接踵的。
“求神拜佛没用吧,”风岐轻轻吁出口气,“不还得靠自己?”拉黑就是最简单的方法,想着想着,她把手机里一长串的免打扰统统转成拉黑,又长长叹了口气,霍宁刚要问她这回这个谎怎么编得如此流畅,风岐先道:“哎我刚讲哪儿了?”
风岐趴回窗沿,霍宁回忆了半晌才给了她找回来两个关键词:“剑眉哥的香水。”
【1】(宋)柳永《雨霖铃·寒蝉凄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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