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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它认出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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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兽岛后山,荒僻山脚下,一间茅屋孤立。
糊着旧纸的窗棂破了个洞,山野寒风便从那洞口呼啸而入,如利刃般割人肌骨。
屋内,燕霄的目光冷冷落在眼前那身靛蓝袍子上,声线亦如这寒风:“你所谓的免我奴籍,就是给你当牛做马?”
葛老大正满嘴流油地撕咬着烤鸡,闻言浑不在意地嗤笑一声:“除了我这儿,整个万兽岛谁还敢留你?丫头,知足吧,总好过当个任人宰割的兽奴。”
他这话,掺了九分假。当日燕霄露的那一手,早已惊动了岛上各方管事,不知多少人想来抢,都被他葛老大蛮横地挡了回去。
笑话,到了他嘴里的肥肉,谁也别想叼走。何况这丫头一手厨艺简直绝了,他这辈子就没吃过这般外焦里嫩、香入骨髓的烤鸡。
他随口吐出一根剔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又伸手探向桌上仅剩的那只鸡腿。
“啪!”一只素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拍在他油腻的手背上。
“吃够了吧,别得寸进尺。”燕霄语调平淡。
葛老大悻悻然看了一眼面前堆成小山的鸡骨头,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地收回手,舌尖似乎还萦绕着那销魂的滋味。
燕霄心中权衡,不知留下是福是祸。她打量着这简陋的茅屋,问道:“只管采集灵植?”
“不,”葛老大摇头,神情微妙起来,“你负责伺候那位小祖宗。”
“呵。”燕霄心底一声冷哼,果然如此。
话音未落,一名管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迹未干,声嘶力竭:“老大,不好了!那凶兽又发狂了!”
凶兽?
燕霄挑眉,眸光微凝:“本性残暴,虐杀成性,方谓之‘凶’。此言,不妥吧。”
那管事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瞪眼反驳:“死在它爪下的兽奴不计其数,怎的不是凶兽!”
燕霄懒得与他争辩。葛老大已一把拽住她,直奔后山深处的洞窟。
尚未靠近,脚下大地已传来沉闷的震动,凄厉的惨叫与兽吼混杂着,刺人耳膜。洞窟内,那群兽奴果然都在,一个个面如土色,瑟缩在墙角。
几个胆大的壮汉,正合力抬着剥了皮的血羊,试图投入阵中,却无一例外地被发狂巨兽的翼风扇飞。
血羊抛入,又被砸出。兽奴躲闪不及,顿时头破血流。场面血腥滑稽,混乱不堪。
一个站在最前的兽奴看准时机,奋力将血羊掷入洞内食槽。然而下一瞬,巨兽震天怒吼,音波化作实质的冲击,将那人轰出十几丈远,口喷鲜血,当场昏死。
今日的护山大阵光芒黯淡,显然未被完全催动。燕霄能清晰感知到,没了火灵石的压制,那巨兽的动作愈发肆无忌惮,几乎是在放纵地宣泄着力量。
众人见葛老大来了,如蒙大赦,纷纷退避。可即便是他,也只敢远远立在一个自认安全的角落,再不敢上前一步。
唯有燕霄,步履沉稳,毫无畏惧地逆着人流而上。
她眼疾手快,一把将最前方一个高个兽奴拽开。下一刻,一只血淋淋的羊尸便重重砸在他方才所立之处。那兽奴早已魂飞魄散,被她一推,便连滚带爬地逃了。
燕霄却未退,反而迎着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大步向前。
“喂!你疯了!”葛老大惊觉,伸手去拉却已不及,只能低吼,“老子还不想你这么早死!”
燕霄回眸,竟对他露出一抹安抚的神色,脚下却未停。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她一步踏入了那流光闪烁的金色大阵。
“吼——!”
领地被侵犯,巨兽猩红的冰瞳瞬间锁定她,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它猛然张开巨翼,那是进入搏杀前的姿态。恐怖的威压令整个洞窟都在剧烈摇晃,碎石簌簌而落。胆小的兽奴早已尖叫着向外逃窜。
葛老大亦被震得连退数步,心头一沉。这丫头上次侥幸不死,不代表可以一再挑衅一头真正的凶兽!
“燕霄!回来!别犯傻!”他忍不住高喊。
然而,人的呼喊在巨兽的咆哮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燕霄恍若未闻,她只是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直视那双燃烧着怒火的冰瞳。
她知道,它认出她了。
在旁人眼中,这是巨兽的狂怒。
但在燕霄看来,这不过是野兽面对远强于己的存在时,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
这分明是……一只正在炸毛的胆小鬼。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死死盯着阵中那道不知死活的纤细身影。葛老大已然绝望地叹了口气,开始盘算着该去何处再寻一个能替他完成采集任务的替死鬼,顺便……怀念一下那只没吃完的烤鸡。
洞中一时静得只剩下巨兽压抑的低吼与翼翅扇动的猎猎风声。
忽然,巨兽腾空而起,遮天蔽日的阴影将燕霄衬得愈发渺小,仿佛下一息便要被碾为齑粉。
可那渺小的身影,竟还在前行。
就在她即将走到巨兽脚下时,惊世骇俗的一幕发生了。
那暴虐的巨兽,竟生生止住了所有动作,连咆哮也化作了喉间压抑的呜咽。在众人看来,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在燕霄听来,却是一只惊恐到极致的幼兽,在做最后无用的示威。
燕霄终于停步,抬起左手。
巨兽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向后一缩,惊恐地拉开了距离。
死寂的洞窟内,燕霄的轻笑声格外清晰。
看来,上次那一道三足金乌的剑意神火,把它吓得不轻。
她不再理会这只“纸老虎”,只是俯身,将散落在地的血羊一一拾起,走向洞壁旁的石槽。然而甫一靠近,她便倏然蹙眉。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扑面而来。
那石槽不知多久未曾清理,槽壁与槽底凝结着一层厚厚的、黑褐色的油垢,混杂着不同时期的肉屑与干涸的血污。几块存放过久的烂肉上,甚至长满了灰绿色的霉毛。甜腻的腐败之气与血腥的酸败之味交织,令人作呕。
如此恶劣的生境,焉能不疯?
燕霄沉默片刻,并未将血羊放入那污秽的食槽,而是转身将它们整齐地码放在一旁一块干净的岩石上。
做完这一切,她回身,只见那巨兽仍立在洞窟深处,一双冰瞳死死锁定着她,身躯紧绷,蓄势待发,仿佛只要她稍有异动,便会扑上来同归于尽。
燕霄唇角微勾,这小东西,真是被吓破了胆。
她不再逗留,信步走出大阵。
洞外众人早已瞠目结舌,葛老大更是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直到燕霄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猛然回神。
“你、你……”他结结巴巴,一个字也说不完整。
燕霄却对周遭的目光浑不在意,只淡淡提醒道:“那食槽该清了,太脏。”
“废话!谁能近身?靠近的全死了!”葛老大下意识吼道,随即目光复杂地看向她,“你是唯一一个……走近了还能活着出来的。”
燕霄不语,转身便走。
“等等!”葛老大追上去,满腹疑窦,“你到底怎么做到的?那祖宗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就……”
燕霄脚步不停,无意解释。她剑修的身份一旦暴露,在这以驭兽为尊的御兽门,无异于自寻死路。她只得岔开话题:“良好的生境,是所有生灵的本能需求。”
葛老大嘴角一抽,旋即露出一抹“和善”的笑:“这道理谁不懂?关键是没人能干这活儿啊!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可以。”燕霄答应得干脆,随即抛出筹码,声线转冷,“但我要报酬。”
“你寸功未立,就要报酬?”葛老大像是被踩了尾巴,“我已经免了你的奴籍,你别得寸进尺!”
燕霄侧目,眸光锐利如刀,一语刺破他的伪装:“除了我,你还有人可用么?若我没猜错,每月的采集任务若完不成,上面……不会轻易饶了你吧?”
葛老大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燕霄轻笑一声,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我帮你完成任务,帮你喂养那头巨兽。作为交换,你需要给我一点‘小小’的帮助。如何?”
命门被拿捏,葛老大只得咬牙切齿地问:“你想要什么?”
燕霄面不改色,语出惊人:“我要入内门,成为御兽门的长老。”
“什么?!”葛老大失声怪叫,“这是‘小小’的帮助?你这是痴人说梦!你怎么不说要当御兽门掌门呢?”
燕霄转头,定定地看着他,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可以吗?”
那清瘦的少女,明明比他矮上一个头,此刻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让他莫名心悸。
“当然不行!”葛老大断然否定,但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气势又弱了下去,解释道,“御兽门只看一样东西——驭兽的本事!只要你在仙门大比上拔得头筹,自然能入内门。至于长老……那是你想都别想的。”
“哦?”燕霄脚步一顿,“何为驭兽的本事?”
“简单说,就是看你契约的灵兽品阶高低,实力强弱。”
“原来如此。”燕霄若有所思,随即抬手,遥遥指向身后洞窟,“那我若驯服了它,算不算本事?”
葛老大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一瞬间,他竟觉得这荒谬的念头或许真有可能。
但理智迅速回笼,他嗤笑道:“丫头,这可能性,比你当上掌门还低。”
他解释道:“与灵兽结契共有三种方法:共生血契、主从魂契和盟契。而仅仅是最容易达成的盟契也需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修士需与灵兽品阶相当;第二,灵兽需自愿结契。”
很明显,首先,燕霄一介废柴灵根,其次,就算她品阶足够,那头凶兽……它会自愿与人类结契?
“是吗?”燕霄用极轻的声音反问,眼底却有化不开的浓墨在翻涌。
“当然了,那可是整个御兽门最难训得祖宗了。”葛老大眼睛一转,又说道:“但是我其实还是看好你的。门内不少高阶驭兽师都盯着这凶兽呢!你要真有想法,可得抓紧了,别让旁人抢了先!”
既然御兽门靠驭兽本事说话,她想接近御兽门门主谢盛云必然要拿出本事得她青眼,否则她连这万兽岛都出不去,更遑论报仇了。
葛老大总觉得眼前这个黄毛丫头眼睛里满是算计的精光,他本以为这丫头会识破他的伎俩,谁知燕霄竟一口应下,笑得意味深长:“放心,我不是已经答应你,负责喂养它了么?”
那笑容,让葛老大莫名浑身一哆嗦,背脊窜上一股凉气。上一次让他有这种感觉的,还是洞里那头凶兽。
他盯着燕霄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高声喊道:“喂!入内门尚有微末机会,其他的,你想都别想!”
前方,大步而行的少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这世间,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