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无名的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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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少女单薄的肩膀，杏寿郎看见艳色的红在雪地中如泼墨般倾洒。
那具尸体的左臂和右腿被整只撕下，因失血而苍白的身躯凌乱地铺散在雪地上，如同凋零的百合。血从她肢体的断口和胸前的窟窿中喷出，已经在发梢和衣物上结成了黑红色的冰块。她穿着和眼前这个活着的少女一模一样的衣服，同样拥有一头几乎要融化在雪中的长发，鲜红的眼愤怒地睁着，似乎要将施予暴行的恶鬼铭刻在其中。
杏寿郎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不由得去想，若是没有遇见恶鬼，这张清丽的脸上该是怎样的生动。
而此刻，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毫无生机的白，快淹没了死者的脸，也将他眼前生者的面容冻得发青。
就在这一刻，他猛地意识到：这死去少女的面容，与他眼前这个活着的、还在呼吸的少女，长得一模一样。
是双胞胎。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杏寿郎的脑海，将所有零碎的线索瞬间串联了起来。
白发，红眼，双子，都是不祥之兆。在这个仍对异象充满恐惧和偏见的时代，同样发色有异的他和甘露寺在城市中行走尚会遭到陌生人的白眼，更别提这些偏远山村的观念。生下这样的孩子，对于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可能被视为诅咒与灾难的源头。
她们很可能是被家人狠心抛弃在了这座深山之中，任其自生自灭。所以她们才会衣着单薄，孤立无援。这只饥饿已久的鬼，恐怕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择她们当作“不会惊动鬼杀队的目标”。
山中的村民和鬼杀队的队士们，没有一人与杏寿郎提过，这座山中还住着人。
若非他的出现，这对姐妹中的另一人大概也会被鬼杀死、吃掉，除了开春时才会显露的骨血，没人会知道这里曾住着一对曾与恶鬼战斗至最后一刻、即使家人身死也不曾放弃过求生的姐妹。
想通了这一切，杏寿郎那颗如火焰般燃烧的心被沉重的悲伤和无声的愤怒所覆盖。悲伤于生命的脆弱与命运的不公，愤怒于那抛弃亲生骨肉的冷血父母，以及这世间吞噬生命的恶鬼。
他再次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女。
白发红眼的少女依旧警惕地看着杏寿郎，身体紧绷，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她似乎并未对眼前这个斩杀恶鬼、保护了自己的男人感到安心。
也许，对她来说，山外的冷眼与欺辱和遭遇恶鬼的险境并无差别。
杏寿郎缓缓地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威胁。他深吸一口气，放松了脸上的表情，声音也尽可能放得温和，以免惊吓到这个已经承受了太多苦难的女孩。他的目光再次移向那具冰冷的尸体，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沉痛与询问的意味。
“那一位……是你的姐妹吗？”
炼狱杏寿郎那充满善意的问话，并没有得到他预想中的回应。
话音落下片刻，周围的空气依然安静。不过，少女微微松开了紧握着铁铲的手。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他。
风雪似乎变得更大了些，卷起地上的积雪，模糊了远处被夜幕染得漆黑的山林轮廓。月光洒在雪地上，雪光将地上死去少女的面容照得明亮。
杏寿郎绣有火焰纹的羽织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是一面温暖而坚实的旗帜，试图与它的主人一同在这片冰冷死寂的雪原上，为那个幸存的女孩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望与光明。
他想，要怎么说，才能让她知道，她现在可以去休息了？
“唔姆！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与鬼战斗，你与你的姐妹做得很好！十分厉害！”
最终，他发自内心地大声赞扬道，声音洪亮而清晰，充满了能够穿透人心的热忱与真诚，总是圆睁的双眼形状变得更加柔和，像是猛兽收起了利爪，在同族的幼崽前显出令人安心的表情。
少女仍旧没有回话。或许是还在恐惧着新的危险吧，杏寿郎如此想着，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少女大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保持安全的距离，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接着为她解释。
“已经没事了！那只恶鬼，已经被我斩杀了！”
他想让她知道，危险已经过去，她安全了。
但，少女只是皱起眉头，像是听到雷声而受惊的猫一般向后退了几步，直至退到了那具冰冷的尸体旁边，仿佛那里才是她唯一的安全区。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杏寿郎的心又是一沉。
她不信任自己。她宁愿待在她死去姐妹的遗体身边。
寒风在他们之间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碎雪，打在脸上割得生疼。少女白色的发丝在风中狂舞，与漫天的雪花融为一体，让她那本就单薄的身影更显孤寂。
又是三次漫长的呼吸后，她终于开口说话。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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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出这句话时，藤原妹红愣了一下。她没预料到自己的声音会变成这样——沙哑、干涩、如同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听不出一点少女的音色。不过，倒也正常，毕竟自她掉进这个世界的两个月里，除了第一天夜里下山问路，被挥着柴刀的猎户大喊着“有鬼啊！”赶了出去之外，她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话——刚才那个喊着要吃了她的“妖怪”也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唔……这个带着刀的男人倒是能正常交谈。可惜她的声带长期未用，又在与“妖怪”的战斗中受寒、脱水，声音才会变得如此刺耳。
话又说回来，这个男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藤原妹红默默地思考着，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属于她自己的尸体。那双鲜红的眼中没有绝望，没有悲哀，只有对行凶者的愤怒与升腾的战意。
那是当然的了。毕竟她藤原妹红作为饮下蓬莱之药的不死者，在死去时就知道自己一定能“复活”啊。所以，这次死亡也和她先前数千数万次的死亡一样，是一次短暂的休憩罢了。
啧，话又说回来，若不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压制了她的部分力量，她肯定会在复活的第一时间用火把这具尸体烧成灰烬，这样就能避免那个“妖怪”在战斗中吞下她的尸体恢复力量……也不至于在这个男人面前露出什么麻烦的痕迹，现在只能让他就这么误会下去了。
……嗯？等等。他刚才说什么来着……“恶鬼”……？
原来这种能再生、爱吃人的妖怪，在这个世界被称为“鬼”啊。跟幻想乡的“鬼”比起来，真是又丑陋、又恶心。好歹住在旧地狱的鬼族已经不会再吃人了……
不对，这么一想，原来自己当时是被那个猎户认成了这种东西啊？
在刚喝下蓬莱之药的那三百年中、不断地被周围的人类发现不老不死之身、随后被厌恶、被驱逐的记忆再次浮现出来，一阵比风雪更冷的恶寒爬上她的身体。
唉，算了。
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又有什么用？反正自己多半也不会从这里出去……先把可能引来鬼和猛兽的尸体处理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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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少女，究竟在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生活了多久？
她的声音与这个充满警惕的问题都让杏寿郎感到一阵悲哀。但是，这种悲哀很快又被那种他生来便有的、灼热的助人之心点燃。他张了张嘴，正准备用最能让人安心的洪亮声音介绍自己的身份，告诉她自己是鬼杀队的炎柱，是来灭杀恶鬼、保护民众的。
然而，少女却并没有给他这个回答的机会。
“不要靠近。”
她低声说道，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下达最后的警告。她有些烦恼地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最终干脆地将锈迹斑斑的铁铲丢在雪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这个举动让杏寿郎有些意外。
放下武器，代表着她暂时离开了战斗的姿态。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接受了他，反而更像是一种……彻底的漠视。就像，她有什么急事马上要去做。
果然，少女不再看他一眼。她费力地蹲下身，伸出那双已经被冻得通红甚至有些发紫的手，抓住了尸体仅存的一只胳膊。她的身体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大团白色的雾气。
她想做什么？
杏寿郎的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心中充满了疑惑。
然后，他看见了。
少女咬着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开始拖拽那具已经冻得僵硬的尸体。她的目标，是不远处一间几乎要被大雪完全掩埋的、破败不堪的小木屋。
那间木屋看起来摇摇欲坠，墙壁是用粗糙的原木胡乱搭建的，缝隙里透着风。屋顶也塌陷了一半，很难想象这样的地方能够住人。但显然，这就是这两个女孩在这深山中的“家”。
杏寿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要把她姐妹的尸体带回屋子里，或者，在她们的“家”附近埋葬她。
哪怕是在这样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哪怕她自己也已经濒临极限，她还是想让自己的亲人入土为安。又或者，她担心将尸体留在这里，会引来山中的野兽，或者……是更多的、像刚才那样的恶鬼，将她的姐妹吃干吞净。
看着那道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纤细背影，杏寿郎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那颗如同火焰般炽热的心，此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紧紧包裹。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母亲曾对他说过：“生而为强者，当尽保护弱小之责。”这句话，一直是他行动的准则，是他挥刀的信念。
眼前的少女，无疑是弱者。她失去了亲人，孤身一人，身处绝境。而他，是鬼杀队的炎柱，是拥有力量的强者。
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在救下了她的性命之后，却对她陷入的绝境坐视不管？
不行！
绝对不行！
杏寿郎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那双金红色的眼眸中，再次燃起了一种源自内心深处、不容动摇的决意。
他迈开大步，朝着少女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踩得无比坚实，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印在这片冰冷的大地之上。
少女似乎听到了他靠近的脚步声，拖拽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但杏寿郎能感觉到她全身的肌肉再次紧绷了起来。那是一种充满了戒备和排斥的姿态。
他不在乎这些抗拒，他只是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少女！我来帮你！”
至少，他要在帮她安葬完她的姐妹后，带她去有热水、有食物的地方休息！否则，他的所作所为又和弃她于死境的人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无名的死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