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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一切没有变化,可见睁眼的方式并无问题,杨修心如死灰,终于绝望地放弃了对自己眼睛的质疑。

      他在这一刻精神上理解了老上司的偏头痛。

      而偏头痛的罪魁祸首还精神很好地和他打招呼:“嗨,德祖,喝点什么吗?有农科院新研发的烟草味咖啡豆。”

      纠结的人在久违地下定决心后就会神采奕奕,哪怕是终于下定决心走上绝路也是这样容光焕发。

      杨修气若游丝,杨修无语凝噎,杨修后悔前几天没写遗书。

      孙权乘坐的主舰正在不远处,曹植、杨修与老神在在的蒋济三人缩在一架隐形机动机甲中。

      机甲内部空间逼仄,操作台泛着的幽蓝冷光映着三人神色各异的脸。蒋济稳坐驾驶位,一副“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泰然。杨修瘫在副驾,恨不得把自己缩进防护服里,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我现在就想回弘农星”的绝望。而曹植——

      曹植正低头阅读光粒子炮的使用说明——他少年时一度疯狂地想驰骋疆场建功立业,而实战此次确是第一次。

      一向是笑面狐狸的司马懿方才面色凝重地拜托了曹植,似乎只有他才能把那个不负责任地消失掉的哥哥带回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又一次试探或者一个圈套,他也不在意这些了。

      破釜沉舟的决意仿佛点燃了他内在的某种东西,让他看起来异常镇定,甚至称得上闲适,与此时此刻潜伏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甚至有闲心再次问候魂飞天外的挚友:“德祖,真的不试试?提神醒脑,风味绝佳。”

      “我的殿下,”杨修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现在只希望我的脑子能顺利罢工,任何形式的‘醒’都敬谢不敏了。”

      “小杨不用担心,既来之,则安之嘛,殿下心里有数。”蒋济安慰道。

      “有数?他有什么数?他的数就是‘我哥可能在那儿所以我得来’!”杨修用气声尖叫,又带着一种认命后的虚无,“罢了,陛下最后的信号还真是消失在这附近……”

      蒋济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点击:“目标舰船防御系统周期性扫描间隔还剩三个标准分钟。殿下,最后确认一遍,我们并非强攻,也非正式外交访问。”

      “自然。”曹植抬眸,看向舷窗外那艘庞然大物,孙权的座舰“艨艟”造型狰狞,像一头蛰伏在星海中的老虎,舰体上东吴的烈焰徽记在远星光下泛着森然的光。“我们是去……探访故友。”

      他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眼神却很深,仿佛要穿透层层装甲,直视其内的主人。

      杨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来了——这兄弟俩对于孙权的执念,一个比一个古怪。

      “殿下又与孙权有过什么交集吗?”蒋济纳罕道。

      “那倒没有,一位曾与我哥神交多年,如今又可能请他去做客的故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曹植语气温和含笑,一边说着话一边开始组装手持光粒子炮。

      “主上与孙权有故吗?倒是从未听他与我们提起过。”蒋济有点好奇。

      “少年时不知彼此身份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网友,也算是一种孽缘了。”绝望的杨修勉强地打起精神,用尚且虚脱的颤音为蒋济科普八卦知识。

      蒋济参与闲聊并不耽误他精准的操作,机甲无声地进入主舰扫描系统的盲区,如同幽灵滑入巨兽的阴影。

      曹植调试好了武器,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操作台的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星盗主舰发出的嗡鸣声喋喋不休。

      恍惚间遥远湿润的惊蛰星上,那永无止息的电光与雷声似乎穿透了无垠的星海,在他的视网膜与耳蜗处纠缠不休。

      就好像那个人一样,声势浩大不容置喙地响彻他的人生,这样融进风化作雨,湿润地渗进他的每一根骨头的缝隙中。

      曹植有时会疯魔般地怀念过去的好日子和曾经的好哥哥,他们心无芥蒂彼此相爱,并肩立在帝都最辉煌的灯火下,是再亲密不过又再默契不过的兄弟。

      有时又会更疯魔地怨憎那个愈发阴沉琢磨不透而且对他很坏的哥哥,他深知他的理想,又践踏他的理想;他理解他的心,却将它弃若敝屣。

      小时候曹植生病,还是好哥哥的曹丕会偷偷给曹植带糖果,在连空气都是苦的治疗舱里,曹植含着水果味的糖一点一点地抿,意识沉浮间觉得唯有哥哥的气息是甜的。

      长大后在一次又一次的迁徙与流放中,郁结于心的文艺青年曹子建生过更多的病,病痛总与死亡的意象相连,在若干次死亡的幻梦中,他嘶哑地质问梦里的那个人:“你会用那双教我写字,喂我糖果,替我包扎伤口的手为我写悼文吗?”

      梦中人面目模糊,并不回答,然而曹植悲哀地发现,只要想起这个人,他的舌尖还是会条件反射地泛起水果味的甜。

      适应了许久后,曹植恢复了健康,他接受了二哥推翻联邦□□,接受了王侯的封号,接受了不断搬家,决定不勉强自己去爱这个变得很坏的陛下了,但是依旧无法控制自己思念和他一起长大的哥哥。

      曹植一直自诩为一个光明正大的乐观主义者,他便坦荡地向记忆里的哥哥倾诉思念,磊落地表达自己的政治理念,诚恳地写出一篇又一篇的文赋——这样,他看着喜怒无常的陛下愈发失态。

      自居豁达爽朗的曹植想:“他至少认真读过了。”

      直到从司马懿那里知道陛下战中失踪的消息,曹植终于知道他并未全然地摆脱执掌大权的父兄们特有的阴沉叵测的性情基因。

      他的心情在那一瞬间近乎森然:哥哥,如果你那样忌惮我,那你又怎么可以死在别人的手里呢?

      控制台轻微一闪,对接成功了。传来的是经过伪装的、被系统识别为无害物资输送的通行许可。

      “通道建立,限时二十个标准分。”蒋济的声音依旧平稳。

      曹植生疏又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持光粒子炮:“你们在此接应,若一刻钟内我没有消息,或者你们被发现了,立即撤离。”

      蒋济并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

      杨修看起来想说很多话,哽了一下,最终叹着气道:“如果你死了,我天天去你坟头朗诵你没寄出的那部分家信。”

      曹植笑了笑,向朋友摆了摆手。走出了舱门,身影融入了“艨艟”昏暗的通道阴影中。

      黑暗中,曹植幻觉中的惊蛰星上的雷声远去,而他的心跳声变得愈发清晰,他就这样冒失地、冲动地、深思熟虑地,一步一步向兄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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