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ADHD兒童在我家

17、(十七)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有点新奇。

　　为什么有人的长相能与自己的理想中的对方如此相似？

　　在双方初见之际，蒂丝莫娜便为这种小概率而感到惊叹。

　　作为一个积极学习，渴望拥抱世界的女孩，她深知自己理想中的人儿只是虚无，于是托人打造了独一无二的玩偶以陪伴自己。结果玩偶丢失了，塔纳莉亚却来了。

　　她穿着深绿色的裙子。一头棕色的长发，一半用白色丝带束起，而另一半则柔顺地贴伏在枕骨上，浅啡色的双眼自以为不显眼地看向自己，面颊上一层薄红，略显拘紧。

　　虽然她被塔纳莉亚的可爱所俘虏，但其实她内心清楚后者所拥有的──远不止这些。

　　平凡的外表，平静的灵魂，蒂丝莫娜一眼便看得出来。

　　却是她的最爱。

　　就像那幽深的峡谷，由河水、丛木、沙石、泥土组成，成为万物生灵的庇护所，牠们或许不会讲话，但每当风一吹，内里总会有如吶喊般的回响，让听见的人不禁心上一凝，转而明白这是牠的具现化。

　　所谓的平凡，实则是一种沉淀，蒂丝莫娜是这样认为的。

　　平静，是由灵魂带来的重量。

　　纵然一些人会看轻这个地方的份量，然而事实是甚么？树木可能移平，沙石可能扫荡，河水可能干涸，却不会消失。

　　一个民族于河边诞生，亦于河边消失，泥土在翻涌之际展露出上一代人生活的余烬。他们成为了历史，而森林即使无名，却始终不会被历史所湮没。

　　它的不凡，在于万物寂静以后才能被发现的，能量持续迸发。其支撑着世界的运转，给予所有动物资源，接纳所有的杀戮，但又在一切复兴以后，重归平凡。

　　一如眼前这个沉静的灵魂。

　　尽管当下稍显羞涩，但终有一天会成熟。

　　她为之感到兴奋。

　　这样的邂逅彷彿是命运的安排。

　　“我是蒂丝莫娜，你呢？你叫塔纳莉亚，对吗？我没有记错吧？”

　　她选择主动认识对方，并雀跃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跑起来！拼命地跑起来！

　　她的内心有一道声音催促着自己，牵着那个小人儿跑到自己的领域里，她视她如泉水，迫不及待挖掘出其泉源，发掘她的能量所在。

　　她想进一步了解这个人，塔纳莉亚?沃特。

　　为了加快这个过程，她选择为对方起一个暱称，而对方亦很快地适应了。

　　然而，在这个时刻，蒂丝莫娜却又察觉到一个关键──原来人的外表与内在可以很不一致。

　　沉静的外表不等同于成熟的灵魂。

　　“那本图鉴实在是有趣极了，比起我祖母让我做的事情都要更加让人生趣。”

　　“我认为你也会对她提起兴趣的，塔莉。”
　　“要跟我一起去吗？”

　　她的话语，不过是试探，探着对方知识的深浅。

　　“难道你一点相关的知识都没有学习过吗？”她的不可思议表现在脸上。

　　抵达了蒂丝莫娜自己的房间，她掏出了几乎所有看过的书籍，试图让另一个女孩拿出自己同样看过几本，可最后竟然白费了工夫。

　　闻言，塔纳莉亚只得难堪地摇了摇头。

　　她从来未被培养过阅读的兴趣，向来被贯以淑女的教学，学习又怎会是首要目标？

　　见状，蒂丝莫娜的失望溢于言表。

　　她想：难道每一次的交友只能够以失败告终吗？她不明白。

　　贵族之间多有聚会，但蒂丝莫娜向来为这些事情感到疲乏，连带贵族的同龄子女亦不受待见，当然，只会享乐的人们亦不会得到自己的认可。

　　至于平民......又如同塔纳莉亚一般。

　　为什么她就是碰不到心目中的理想人选呢？

　　难道这真的是不可实现的事情吗？

　　蒂丝莫娜不禁沮丧起来。

　　一旁的塔纳莉亚感受到身边人不稳定的情绪，踌躇已久后，才勇敢地问道。

　　“提莫，你怎么了？”她仔细地观察着刚认识的朋友的表情。

　　感受到对方担忧的视线注视着自己，蒂丝莫娜嘀咕道。

　　“没事，塔莉。”

　　语气比之刚见面的时候要差了不少。

　　内心高度敏感的塔纳莉亚自然感受出落差来，心下不由一紧，一时竟想不出话来。

　　双方的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一会过后，才由塔纳莉亚来自行打破。

　　“......我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抱歉，提莫。”

　　“我相信是我的原因才造成了你的不快。”

　　她的歉意写在脸上，双手紧扣。

　　谁又乐意中伤自己以求他人宽恕？有必要因为这样的小事发泄自己的情绪吗？

　　蒂丝莫娜在这时候才发现了自己行为的不当。

　　“这是我的过失，应该由我来道歉才是。”

　　“我总是期望有除了威尔外的人与我交流、分享，总是以近乎严苛的条件要求别人达成，实在是愚蠢至极。”

　　如果她学习到这么多的知识也只是为了轻视其他人，那她与其他的贵族又有什么区别呢？

　　蒂丝莫娜当即收拾好情绪，准备用迎客的态度面对塔纳莉亚，”塔莉，你有什么想做的呢？”

　　即使对方不如自己所想，也要尊重别人的想法，以他人的感受为优先才是。

　　就让她们好聚好散吧。

　　蒂丝莫娜已然做好了不再见面的打算，岂料塔纳莉亚的一句话又令这段即将走到尽头的关系产生了转机。

　　只见她左右纠结了下，继而回答道，“或许你可以跟我分享一下书中的所见所闻？”

　　“什么？”

　　蒂丝莫娜愕然。

　　“我明白提莫你的兴趣所在，”塔纳莉亚腼腆地笑了笑，”只可惜我没有相应的学识可以给予你回应，但我很擅长于聆听，而我亦有心聆听你的分享。”

　　她提议道，”我想，即使没有交流，分享一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蒂丝莫娜的嘴唇张开了又合上。确实，她想。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为甚么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假设？

　　“好。”

　　自然而然地，她便接纳了这个提议。

　　峰回路转，本来以为已然走向终点的友谊得以维系下去。

　　与对方接触的时间越久，对于塔纳莉亚的想法二度发生变化，曾经的疑问亦得以解除。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提出过这样的假设？试问，谁愿意花大量时间倾听别人的想法？更何况为了一个自恃自己饶有学识而蔑视自己的人。

　　恐怕也只有塔纳莉亚会傻傻地按照她的意愿行事了。

　　她确实是一个善于倾听的人，亦意料之外地善于问问题，渐渐地，蒂丝莫娜习惯了二人共度的时光，更从中体会到自己的傲慢，开始放下成见与这位”朋友”相处。

　　而与此同时，她的内心升起了隐秘的成就感。

　　她总归是醒悟了，古老的灵魂并不是一朝一夕炼就，还需要经过时间和经历的施洗。

　　塔纳莉亚没有学识，却不代表缺乏知性，她同样好学且勇于举证，只是缺少一些学习的机会，只要自己愿意倾囊相授，对方便会朝着理想的方向发展。

　　于是蒂丝莫娜逐渐意识到，自己正参与在塑造伟大雕塑的过程之中。

　　属于自己的雕塑，教她如何不兴奋？

　　一开始只是因为新奇而已。

　　每次想起蒂丝莫娜都会忍不住反驳，只是后来习惯了。

　　习惯了自己一直是对方的焦点，习惯对方只看着自己。

　　直到最后离不开对方，却又被对方离开。

　　......只是觉得新奇。

　　她还能欺骗自己多久？

　　......

　　“提莫，我喜欢你，已经很多年了。

　　“我指的不是朋友间的喜欢，而是恋人间的喜欢。”

　　当时的自己听到后只顾着失神，可自己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她明明不是会拘泥于他人目光的人，为什么偏偏在当下没有立刻回应？

　　......

　　“塔莉......我想这个事情并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难道她自己做的事件就很合理了？

　　以这种原因去拒绝塔莉，实在是敷衍至极，就连自己也不相信。

　　但塔纳莉亚信了。

　　可能她不是相信这句话，只是顺着自己罢了。

　　正如自己习惯了塔纳莉亚的顺从，塔纳莉亚亦习惯了退让。

　　她总是为自己腾出舒适的空间而委屈自己，不是吗？

　　只是她蒂丝莫娜不想知道而己，却并非不知道。

　　一时间，这样的恭顺就成了她最为痛恨的软弱。

　　又恨不起来。

　　“请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提莫，别再让我担心了。”

　　依稀记得，塔纳莉亚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泪珠已然凝聚。

　　谁能硬着心将责任推到她身上？

　　“或许你可以用更柔和的方式跟她说。”事后，艾丽丝跟自己说。

　　她懂了，可已经失去改过的机会。

　　都是她的错，蒂丝莫娜想。

　　“我以为你是喜欢她的。”

　　艾丽丝又跟自己说着，原来有这么明显吗？
　　习惯，到底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会令人以为所拥有的一切是理所应当的，所以肆意地挥霍。

　　在末尾走向覆灭的虚无。

　　她实在错得彻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