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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鱼打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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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门被人蹑手蹑脚地打开一条缝,仇大娘后背紧贴着墙,侧身引颈,飞快地往屋内打探一眼。
卧榻之上,三百两金已经睡熟了,一身脂玉般白腻的皮肉,在微弱的月光下萦绕着皎洁的荧辉。瘸子一头倒在桌上,脸埋在臂弯里头,后背随着平缓的呼吸一起一伏。
仇大娘扭头,得意道:“瞧见没?他俩睡得跟死猪一样。”
男人面色铁青,似乎还有些迟疑。
“心放到肚子里面去。”仇大娘眉飞色舞,挥了挥手中那支烟筒,狞笑道:“这迷烟,是勃国人拿来迷巨象的,只放倒他们两个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快些动手,免得夜长梦多。”男人终于松口,抬手做了一个“进攻”的手势。
一声令下,七八个黑衣人从廊外涌入,纷纷翻窗进屋。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潜到云容榻前,那小娘子双眸微闭,朱唇轻启,就如刀俎鱼肉,乖生生地躺在砧板上。一张脸如假包换,果然美艳不可方物。
黑衣人齐齐拔刀出鞘,一时间,暗屋之中寒光大放。
下一刻——
数把长刀咣啷坠地,所有人的身形同时一歪,无声无息地软倒下去,仿佛一丛被风吹折的枯草。
仇大娘猛地呆住。
身后传来衣物摩挲的声响,她脖颈好似生锈,一顿一顿地回过头。
那瘸子撑着桌案,慢慢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
“天还未亮,怎么就来了。”
“……你没晕?”仇大娘见鬼一般,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一步,大骇道,“你是装的?你有这迷烟的解药?!”
“这烟没有效用。”李厌摇摇头,似笑非笑,“不信,你自己试试。”
“不可能,不可能,这是我大价钱买的,这绝不可能……”仇大娘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那支烟筒。
这是专用来对付巨兽的迷烟,花了她足足八十两银子,怎么可能说无用就无用!?
“大娘,别跟她废话!”那男人站在门边嗟口一呼,楼下立刻又蹿上十来号黑衣人。
这些人都是他们从黑市上聘来的杀手,平时蛰伏在院子的地窖或水缸里头,等的就是这一刻!
李厌手指微动,指间飞出一物,将大娘手中的烟筒击飞,紧接着一脚踹翻桌案,灯烛滚落在地,烟筒中散落的药粉被火苗点燃。
白烟顿时在屋中弥漫开来,一时间,所有人如同置身雾中。
黑衣人刚抢到门边就呛进一大口迷烟,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便一个接一个地瘫下了。
男人赶紧捂住口鼻,匆忙破窗而出,大喊:“她使诈,快走!”
仇大娘太不甘心,恨得咬碎一口银牙,哪还顾得上逃命。从袖笼中摸出一把匕首,扑到榻边,狠狠向云容扎去!
一道雪亮的刀光如闪电般劈下,最终悬在半空顿住。
仇大娘还保持着提匕扎刺的动作,手中的刀却挥不下去了。
受森寒凄亮的月光映照,锋刃白亮如镜,她慢慢抬眼看过去,与刃中的自己茫然对视。
她的下巴和顶心,被一双手扣住了。
仇大娘僵在原地,僵硬地转动眼珠,余光撇到一抹黑色的衣角。
李厌不知何时贴近她身后,双手卡着她的头颅,声音在胸膛里低低发震。
“你、找、死。”
仇大娘瞬间被恐惧吞没,凄厉地大叫:“放过我!放过我!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话音一落,那双手下顿时迸发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力,狠狠一拧!
她视野猛地一转,眼前的人从睡得正酣的云容,瞬间就切换成身后的李厌,与此同时,自身颈骨生生扭断的脆响在耳边炸开。
她甚至没来得及体会疼痛,只觉得浑身一轻、一软,全身的力气在顷刻之间蒸发得一干二净。
意识消散之际,她看到李厌好端端地站在迷烟之中,一张脸被白雾笼罩,形如鬼魅,面如修罗。
仇大娘软绵绵瘫倒在地,脑袋还维持着反扭向背的诡异姿势,沦为一具破烂皮囊。
李厌大步跨过尸体,出门寻那个趁乱跑走的男人。
她怒火中烧,本想着捉个活口来问问今晚的事情,可他们竟敢当着她的面对云容下手,还用刀刺破了云容头顶的空气。既如此,就没有让他们多喘一口气的必要了。
她迎着夜风,三两步飞上屋顶,夜色苍茫之中,那男人正没命地狂奔,眼看就要溜出巷口。
李厌目光如炬,抄起一片石瓦,飞旋脱手。
巷中“梆”一声闷响,随之,匆忙奔走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似有重物倒地。
她知道自己一击必中,看也未看,转身跃下了屋檐。
云容在屋里睡得很沉,那仇大娘放迷烟时,李厌事先用浸湿的巾子替她掩了口鼻,应该没有吸入太多。这便是一连奔波好几天,实在累着了。
李厌替她掖了掖被角。
这里始终被人盯着,仇大娘夫妇横死的消息很快就能传扬出去,胆子小的自行收手,胆子大的自会找来,李厌知道,自己只需守株待兔。
上半夜,果真来了几波人。
李厌躺在地上假扮尸体,来人以为她与仇大娘同归于尽,于是高高兴兴地准备动手。李厌突然从地上暴起,杀了第一波。
第二波和第三波纷至沓来,两拨人恰好在门口碰个正着,同行见面分外眼红,还没上楼,就先在院子里大打出手。李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轻松解决了“螳螂”。
屋里的横尸已经多到堆不下,景象壮观非常。第四波人刚踏进门,就被眼前冲天的煞气吓退,遂扭头撒丫子跑路。李厌追出巷子里,一条绳子把三个人全绑了回来。
“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
李厌大马金刀地蹲在三人面前,指间溜着一把匕首,“若有欺瞒,犹如此人。”
她扬手,一刀扎透手边那具尸身的胸膛,像宰猪一般,一路往下,刀尖划破胸部、肚皮、下腹——
“我说!我说!英雄,你要问什么,你尽管问!”
三个人被背靠背捆作一团,几近魂飞魄散,争相向她陈情。
“我乃毛三,家住小哨巷,他是陈大,他是王六,我们几个都是小哨巷乡里。”
李厌单刀直入:“为何杀我们?”
那毛三仓皇摇头:“不是我们想杀你们,我们只是来碰碰运气、赚些嚼用罢了……”
李厌皱了皱眉,“碰运气?”
“小人内衫里缝有一物,您一看便知晓了。”
李厌二话不说,一把撕开他的衣襟,毛三的内衫暗袋之中果然藏着一枚纸卷,李厌展开一看,上头画着一个美女。有些字她看不懂,只看得出美女腴润如珠,云鬓花颜,倒是与云容有一些相像。
毛三还未来得及向她解释,李厌耳朵一动,眉头马上皱了起来。
又有人来了。
这次来人来势汹汹,声势地动山摇,几百里开外就能听到脚步震地声、喊打喊杀声。
王六脸色立马变得惨白,低声惊呼:“是仂沙卫!”
仂沙卫乃戍边驻军,却因徽朝西境承平四十余载,边陲久无烽烟,这卫所军无用武之处,每日只知做些鸡零狗碎的小事,正缺逮几个大案要犯立功。
李厌想起云容的嘱咐,又想起仇大娘生前所说“仂沙军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传闻,腾地起身,侧身挑开窗上的厚油布,从罅隙之间飞快瞟了一眼。
几十号官兵已经赶到巷子口,正单人单行通过巷道。他们个个高举火把,在高处看来,好似一条蜿蜒细长的火蛇,将小巷映得亮如白昼。
“将军!城东土桥巷的点被端了!不知怎的突然着起火来,百姓躁动,吵着要往外冲,我们的人进不去!”
“潜火队人手不够!土桥巷火势太大,先前派去城外的那批还没回来,特请增援!”
“将军,巡检司来问,是否要即刻全城搜捕可疑人士?!”
仂沙卫署灯火通明,乱如鼎沸,门外脚步声杂乱不堪,三五名属官士兵脸色惶急,几乎是前后脚抢进堂来,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人声交叠。
肖平君焦头烂额,“等等,先等等,你们一个一个说……”
“池洪!老池!你在不在!?”
人未到,声先到,一道年轻洪亮的声音力压群雄,一名轻甲少年高声大嚷,快步冲进堂中。他一张团脸被烟熏得黢黑,焦急地拽住池洪胳膊就往外跑:“老池快跟我走!金牛铺、枯石桥、驼马坊几个点全着火了!赶紧派几个潜火兵给我!”
那名被称为“老池”的潜火队队将听了这话,顿时眼冒金星,往后几步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乱了!今夜彻底乱套了!
上半夜,东城门外突发燎原大火,他即令一支队伍出城救援。中夜时分,土桥巷意外走水,其中百姓密集,巷道狭窄,形势更是间不容发。这还不够,现在又一口气来了什么金牛铺、枯石桥、驼马坊,潜火队不过二十余人,即便把一个人掰成三个用,也不可能赶得上趟了!
肖平君扶一把池洪,提醒道,“八郎,先把你那边的情况向将军道来。”
黑脸小将冲着桌案后的将领匆匆一拱手,飞快地说:“禀将军副将,今夜探子来报,土桥巷发生异动,巡检司便带兵上门,我们的人一抵达土桥巷,巷中便突发火情。紧接着,金牛铺等地也接连起火,如此巧合,定是贼人早有预谋!”
“声东击西,我们上套了。”肖平君沉了脸,冷笑不止。
一道沉稳温和的声音响起:“都别急。”
众人齐齐向案后看去。
案头文书堆叠如山,灯烛摇曳不定,烛光中端坐一高大男子,擐银锁子甲,披狼皮黑裘,朗眉星目,威容英武,丰神隽爽,仪表不凡。
那黑裘将略一思忖,开口道:“传百户张惠礼、邓珏,下辖人手即刻全数调拨供池洪差遣,救火为要,医官姚莲随行,最大限度降低人员伤亡。”
“是!”
池洪闻言心神稍定,连忙领命。
“巡检司搜捕动静太大,不可再打草惊蛇。谕令叶文威,巡检司协助潜火队,全力疏散民众、□□秩序,切勿酿致群相践踏之乱。事毕核验各家损毁,呈报肖同知,后续议定抚恤事宜,万不可动摇民心。”
“是!”
“小八,着你现率小队在金、土、枯等点方圆二十里范围内秘密布控,以土桥巷为重,凡有可疑,只盯勿动,速来报我。”
“是!”
众人得令,纷纷领命疾出。
闹哄哄的堂下一时间如鸟兽散尽,屋内只剩下指挥同知肖平君,和桌案后头那点兵遣将的黑衣将领。
“你看看!你看看!我们这几天的辛苦全都前功尽弃!”
肖平君在人前强装斯文淡定,待众人一走,马上暴跳如雷,将自己手中的帖册狠狠摔到地上,“娘的,怎么会出这种岔子!”
应骁捡回帖子拍在他胸脯上,哄道:“好了好了老肖,别喊。等人抓到了,我第一个给你送去,你爱怎么教育怎么教育。”
“抓?怎么抓?”肖平君瞪着他,眉头紧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右手按在城防地图之上,指着画起红圈的地方说:“这几个点,是我们自‘人皮案’之初就陆续盯上的,就盼着能顺藤摸瓜,抓到买家的尾巴。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你我不如现在就卸了甲,直接上陇西都司门口跪候发落罢!”
“要去你去,谁想要老子脑袋,自己来仂沙砍。”
应骁一笑,矜严的气势散去,透出几分不羁与爽朗来。
“应老二,你还有心情说笑!”
“某生性爱笑,当年从郦都下西疆,我可是一路笑着过来的。”应骁拍拍他肩膀,绕回案后坐下,宽慰道,“且放宽心吧,事情的转机来了。”
肖平君狐疑道:“何以见得?”
“僵局持续多时,要破局,必须有人先进一步。”
应骁点了点地图上的土桥巷:“鱼足够大,就能帮我们把这潭死水搅活。”
二人的视线同时落到面前那张地图上。
上月初一,仂沙城中发现了四具无名女尸,皆是被从头到腰扒掉整张人皮,血肉生蛆,白骨裸露,死相惨不忍睹。她们之间,仅有一项共同点,即生前姿容姣好,貌美青春。
仂沙卫一路追查,最终,从其中一名凶嫌的手中搜出了一张“青蚨帖”。
“青蚨帖”乃仂沙黑市中独用的悬赏密令,公开张贴于榜上,有意者自行揭榜,事成后凭此贴领取赏金,往往用于招募坊间各路三教九流,专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
那凶嫌交代,近日黑市有一神秘买家,连着四天在青蚨榜上发布人皮悬赏令,因其出手实在阔绰,引得不少胆大鬼趋之若鹜。
地图上之,几个红圈分别散布在仂沙卫城东南一隅,圈下各写一个姓氏。土桥巷最接近东城门,下面写了一个“仇”字,代表仇大夫妇。往西是金牛铺,小字写的是“刘”,往北是枯石桥,小字为“普”,再远是驼马坊,小字为“马”。
这几家,便是他们初步锁定的行凶之户,仂沙卫并未立即抓人,而是暗中布控、日夜监视,欲借他们引出那背后的“神秘买家”,一网打尽。
然而对方似乎有所察觉,连日来大门紧闭,既不妄动,也不逃窜,与官兵陷入一种微妙的僵持。尤其仇大一家,更是将围墙高筑,严防死守,把一切监视统统隔绝在外,恨不得一只鸟都飞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