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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游魂鬼夜闯鬼门关 ...

  •   大漠如海,巨月低悬。

      一匹骏马破沙疾驰,马蹄声声踏碎西疆的夜。

      沙丘如黑浪翻涌,远方黄雾弥天,一道幽黑的城关在飞沙之中逐渐现出轮廓。城墙上没有灯火,墙头一面破烂的旌旗在月下狂舞,仿佛疯癫的鬼魂。

      所谓“鬼门关”,莫过如此。

      李厌收紧缰绳,驭马慢步行到城下。身后的人动了动身子,少女一声轻吁,是云容醒了。

      李厌递了只水囊过去:“喝点水。”

      云容没伸手接,睡眼惺忪地靠在李厌肩头,一时寂静无话。缓了好半晌,才如梦中呓语般轻声问道:“……我们到了?”

      李厌不语,举头望向高处,高墙巨月亦凝视她。

      漆黑的城关高可逼天,城头墙砖被黄沙覆盖,风一卷,沙随风散,斑驳的“仂沙”二字就露了出来。

      有一瞬恍惚,李厌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上元夜。

      郦都城中繁灯如昼,炮竹声混着人声笑语飘过坊墙,云府与之一坊相隔,血腥气浓烈冲天,哀哭声此起彼伏。

      ——男丁全数处斩,女眷罚没充妓,一道圣旨降下,这曾经风光无两的杏林世家,便在一夜之间浮华倾颓、家破人亡。

      李厌翻过血花飞溅的连廊,敲响了书房的暗门。

      她鲜少登堂入室,此次,乃家主亲自召见,是以云院使身为人父,不忍自己娇藏的独女云容充入教坊任人鱼肉,便在最后一刻,命李厌带她逃出大徽,奔赴异国另寻生路。

      李厌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主人的命令必须遵从。

      她扬手一剂火药炸翻了云府,围守在外的官兵也被炸伤,趁上下乱成一锅粥,她们就这么逃了出来。

      从郦都西行千万里,跨越数十座城池,这一路吃过无数苦,流过无数血,受了无数伤……两年的时间不过弹指一挥,她们终于走到这里。

      仂沙,她们到了。

      仂沙城四面环沙,远接勃律贺国,是西疆的最后一道关隘,也是被大徽弃之脑后的绝境。

      那一日,云容成了海捕文书上负罪遁逃的“云氏女”,而自己,则因着这一路杀了几十个追兵,更是被列为头号要犯。但只要出了边关,大徽的官兵就再也抓不到她们,云容说过,勃国不设户籍,她们未来可以在边境赁一方宅院,做些简单的活计糊口,平平淡淡过完这一辈子。

      最后的活路、必须完成的使命、从未设想过的未来……都在眼前了。

      李厌心中热血如沸。

      “阿厌!”云容惊恐地低呼起来,“你看,你看那边!”

      李厌回过神,顺着云容的手指抬眼看去。黑暗之中,有几团黑影影影绰绰,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来回游走。几粒幽绿荧光闪烁浮动,不出一会儿就密集成片,好似漫天流萤。

      李厌勒紧缰绳,控着马慢慢向后倒退,那几团黑影随之逼近,缓缓从暗处现身。

      狼来了。

      沙狼约莫十三四头左右,个个膘肥体壮,分别把前方和左右侧翼的去路堵死,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她们身后是七八丈高的城墙,已经避无可避,马儿似乎意识到大祸将至,不安地频频踢蹄,在地上刨起一片尘沙。

      “阿厌,好多,我们怎么办……”

      李厌平静地道:“别怕。”

      她从兜里摸出一支火折子,凑到嘴边吹燃,扬手拋向狼群。

      “唰——”

      火星坠向地面,点燃了一丛风干的骆驼刺,一道人高的火墙顷刻拔地而起!

      这十来头沙狼被突如其来的光热吓了一跳,夹着尾巴向后跳开,李厌刻不容缓,提起腕子向上一抬,袖中“咻”地擦出一支箭矢,不偏不倚地贯穿了沙浪的咽喉。

      她一口气连射八箭,箭矢如电如雨飞纵纷至,几乎同时射穿了八头狼的喉咙。

      剩下几头狼不再贸然上前,慢慢靠拢,重整阵型,一双双充满恶意的绿眼死盯着她,将一对发号施令的头狼护在身后。

      “抓紧!”

      李厌把缰绳往云容手里一塞,云容愣愣张嘴,问:“你……”

      话还没说完,李厌就已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冲着狼群迎面飞了过去!

      一声清亮铮鸣,李厌凌空拔出腰刀,天地间的月光,仿佛在这一瞬被她吸走,复而又随着挥刀的动作尽数爆发出来,刹那间水银霜电迸炸,寒光银芒四射,好似流星划过夜空,拖出一道耀眼的弧线。

      群狼昂起脑袋,紧盯她的飞行动向,随之迈开四爪,追着她在地面上疾驰起来。只怕她一落地,立马就会被这些狼扑上来咬成臊子。

      李厌心知沙狼畏火,于是在空中一拧腰身,就地滚到火墙旁边。

      狼群果然止住脚步,不敢上前,在原地踌躇不已。

      趁此空隙,李厌从腰间扯下酒囊,仰头痛饮烈酒,将含在嘴中的酒液一口喷在锋刃之上。紧接着提起长刀,探入火中一燎——

      “呼啦”一声,烈焰瞬间腾烧!

      李厌满身的杀气也如烈火烹油陡然大盛,她挥舞火刀,闪身向狼群冲去。

      头狼仰头长啸,狼群不再犹豫,迎着她发动攻击。

      一头沙狼打前阵,直从正面奔来,李厌迎头就是一刀,烈焰顿时点燃它的皮毛,她下了死手,从狼头中间一刀劈下,竟生生将这颗脑袋劈成了两半!

      大股狞红的滚烫血液喷射飙出,飞溅在她脸上。

      李厌兴奋至极,瞳孔骤然缩小,雪亮刀光如乱花飞舞,砍杀之势愈发凌厉。

      片刻之间,狼群已被她乱刀砍死,十几条尸体横陈在沙地上,血将黄色的沙子泅湿,一滩一滩,像血红的湖群。

      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呼啸。

      云容呆呆坐在马背上,满目震惊与茫然。她手心被缰绳勒出几道红痕,一时都忘了松开。

      即便见过李厌出手多次,她仍会为她大开杀戒的模样感到心惊。

      强悍,残忍,嗜血,冷酷。

      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李厌不是生长在云家的,是多年前的某一日,云容乘车上街,瞧见路边倒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当下心生怜悯,就顺手将这孩子捡了回去。

      据说她是弱堂杀手出身,小小年纪背了数不清的人命。

      云府本留不得这等危险的人,可父亲说她是万中无一的武才,调教培养一番兴许可堪大用,于是亲自为她治伤续命,还秘密找来位师父,专司教习武功。

      彼时云容身边不缺拥簇者,也不知李厌被大人们关在了何处,于是,她渐渐把这个心血来潮捡回来的小孩忘在了脑后。

      直至云府惨遭抄家那一日,她才又一次见到了李厌。

      那时她站在父亲书房,脊背直挺,侧脸冷峻,已经出落成不同寻常的模样,但看得出年纪尚轻,像株挺拔的小竹子。

      父亲对李厌说:“容儿少时救你一命,如今,便是你报恩之时。”

      李厌跪在地上,只说了一句话:“赴汤蹈火,我当如此。”

      怔愣了片刻,云容赶紧翻身下马,连奔带扑地跑到李厌身边。

      李厌忙抬起手擦掉脸上的血,把卷了刃的刀扔到地上,一脚踢得远远的。

      “阿厌!阿厌!”云容抓着她,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地摸了个遍,“你没事吧?!吓死我了,这么多狼,你真是吓死我了……”

      李厌耐心地安慰:“是肉身,就可以杀。死了,就不用怕了。”

      “我才不怕它们,我是怕你!你受伤没有?有没有被咬到?天爷,怎么这么多血……”

      “没事,没受伤,不是我的血。”

      “没事的,别哭,真的没事……”

      面对云容来势汹汹的质问和眼泪,李厌束手无策,只晓得一个劲地重复那几句“没事了”“别怕”。

      好不容易安慰好她,李厌重新蹲回地上,把十几具狼尸通通刨了一遍。

      边刨边回头问,“你饿不饿?”

      云容吸着鼻子眨眨眼,有点莫名其妙。

      李厌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作势要扯一只狼腿下来,“很新鲜,烤一烤可以吃。”

      云容捂着嘴,差点吐了,这一地的血流成河,莫说烤个腿来吃,她连看都不敢细看。

      “那,要不要新衣服?皮子厚,防寒,可以做冬氅。”

      李厌随手拎起一条尸体,两手歘拉一撕,皮开肉绽,骨肉分离。尸血还没完全凝固,又噗呲溅了她一脸。

      这正是她一刀开颅的那头狼,脑瓜子裂成两半,已经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脓黄红白的浆水混着模糊的肉块,淅淅沥沥往下滴落。

      “不要!”云容扯着嗓子尖叫,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李厌不知她反应为何这么大,一愣,两手血淋淋地僵在半空,指尖还在往下滴血。

      “我倦了,现在只想睡觉。你再不走,我就自己爬墙进城了。”云容抹着泪,抛下一句狠话,气呼呼地扭头就往城下走。

      李厌连忙追着她起身。

      这城楼这么高,若真让她自己往上爬,还不如现挖个地道来得实在。

      “不要了,别哭。”李厌在衣服上草草擦了擦手,追在她身边说,“我们现在就进城,去找一张床,你好好睡觉……”

      李厌妥协得飞快,认错态度良好,云容破涕一笑,很快同她和好如初。半撒娇半威胁地说:“你不许再吓唬我。”

      李厌只得乖乖答应。

      其实自己并非吓唬她,小时候在弱堂饿急了,连人肉都弄来吃过。这种肉厚脂肥的狼肉,在她眼里实在是再优质不过的食物了。

      可惜云容不喜欢,她再不舍,也只得忍痛放弃。

      二人再度来到城关脚下,顶天立地的城墙面前,人就如蚂蚁一般渺小。两扇包铁门紧闭,固若金汤,无可撼动。

      云容蹙起眉:“城楼上怎么没有灯火,而且连个巡逻的官兵都看不到?”

      李厌摇头,抬头只见一片黑茫,便道:“我去看看。”

      她从腰侧的箭囊中摸出一束断箭,猛地一震手腕,将几支箭镖脱手而出。“铛铛”几声,飞箭纷纷楔进砖缝之间,大半截箭身没入墙面,只露出约莫一掌长的尾端,排列上下错落,像是简易云梯一般。

      李厌身随风动,提步疾驰飞身上墙,仅凭数根箭钉借力,连续几个纵跃,越攀越高,身形刹那消失在了城墙之上。

      云容贴着墙角屏息等待,不多时,一根飞爪就从墙上垂到了面前。

      她毫不犹豫地接下飞索,熟练地把绳子在肩、背、腰、腹、腋下绑好,最后将钢爪扣在腰间,抬手摇了摇绳。

      李厌在上方立即有了动作,拽着飞索的另一端,将她稳稳拉了上去。

      云容翻过女墙,站在墙头四下张望一番,无奈夜色浓重,什么都看不清楚,便问道:“你方才上来,遇到什么没有?”

      李厌答:“我来时,上面无人。”

      云容心下“咯噔”一声——这太不寻常。

      一国之隘,姑且也有驻军把守,城防何至于这般松懈?

      李厌同她想的一样,面色有些凝重,简洁地说:“如此轻取,感觉不对。小心些。”

      云容撑着垛堞,放眼望向这座黢黑陌生的城池。夜风将她的帏帽吹开,一张如花如宝的娇美脸盘上,露出抹不属于少女的狠意。

      “哼,无外乎是想瓮中捉鳖。”她勾唇冷笑,“一年了,我们如今走到这里,什么招数没有见过。现在离勃国只有一步之遥,谁也别想挡我!”

      李厌走到她身边,脸上没有别的表情,只道:“你说,我做。”

      把马匹弃在城外,二人摸黑走下城墙,这便进入到仂沙城中。

      城内安静得吓人,惨白的月光照亮长街,万物拖出道道长影。长街上不见逻兵夜巡,自然也没有闯夜的路人,两侧的房舍闭紧门窗,不肯向外泄漏一点活气。

      云容心口狂跳,两腿发软,方才的豪言壮志早就被抛到脑后,她缩进屋檐投下的阴影里,头也不抬地往前冲。好像只要跑得够快,就能从这死寂的鬼城辟开一条生路似的。

      自顾自地奔出一段路,她脑海中“噔”的一响,突然惊觉,自己身后既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四周空无一人。

      李厌呢?她没跟上来?

      她冷汗如雨,心中愈发慌乱,不禁开始胡思乱想,李厌难道抛下自己跑了?

      想着想着,手心突然一凉,手里被人塞了件东西。

      云容吓得快原地跳起来,猛地回头,对上一双又静又亮的眼睛。

      “别怕。”

      李厌以轻不可闻的气声说道。

      “你握着它,安心一些。我在你后面,一直看着你。”

      云容一颗心落了下去,她捏了捏手中的东西,触手冰凉坚硬,上面有硌手的金银玉石装饰,这是一把匕首的刀鞘。

      她认得这个,李厌一直把这支刀鞘带在身上,虽然外观华丽,鞘中却无刃,不知用来做什么。

      云容几乎要把上面的宝石捏碎,忍不住以气声埋怨道:“你多少出点儿声音呀,我还以为你跑了,吓死我了。”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李厌说:“我走路就这样。”

      平日里不笑的人,这时候竟笑了,真真是坏得很。云容认命地翻了个白眼,李厌最爱说“别怕”,但她可能长这么大都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吧。

      “我们到底去哪儿啊……”云容出了一身汗,方才不觉,现在倒有点累了,边走边嘟囔,“这城里怎么一个鬼影都没有。”

      “咔擦。”

      脚下传来声突兀的轻响,她一分神,踩碎了一片枯叶。

      一只手从后面闪电般伸来,一把把她扯进旁边的背巷。

      云容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度揪起,全身血液顿时逆涌到头顶,刚想放声大叫,李厌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出声,有人在看我们。”

      云容后背一僵,手脚都冰凉透了。

      ……这街上耗子都看不到一只,哪里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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