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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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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珩豁然回头,却见一主二仆表情动作自然,顿时有些拿不准方才是谁出的手。
师明暄也并未解释,翻身下马。
这群人面黄肌瘦,旁边还放着镰刀和锄头,一眼瞧过去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区别。
几个汉子目光浑浊,表情惊惧,显然被喻珩吓得不轻。下意识想去抓武器,又被靠近的师明暄吓了一跳,个个抖如筛糠。
师明暄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忽地勾起唇,嗤笑一声,无端透出几分讥讽:“你们是哪里来的难民,竟敢劫官道。嫌自己脑袋太重,要砍下来松快松快?”
劫道者们打了个激灵,纷纷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啊!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县衙早两个月就发不出来救济粮了,咱们家里还有老娘和妻儿要养,实在是没法子!”
年长些的那个抹了把眼泪:“家里苦了一整年,就盼着今年收成好些,还了租子,过个好年……天杀的贼老天,不叫人活啊,一场大水,全没了!”
“家里媳妇儿还病着,三个孩子饿死了俩。我怕掉脑袋,可我出来劫道,我媳妇儿能活,我女儿能活……要是本本分分,我们家可就全完了!”
一开始他们只想着卖卖惨好叫自己活命,可说到痛处,几尺高的汉子个个表情悲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师明暄没有说话,反倒是喻珩忍不住叹了口气。
见他面上动容,旁边一个人赶紧补充道:“况且各位大人是两个月以来咱们劫的第一批人,咱们不敢动手,眼看熬不下去,这才……求大人高抬贵手,饶我们一次!”
看他们这样也知道的确不是惯犯。只是点儿太背,第一次动手就遇到个硬茬。
师明暄看向跪在最前面的人:“朝廷大批大批赈灾粮运往冀州,户部拨了两百万两银子,你们怎么会无粮可吃?”
那人叫苦不迭:“大人有所不知,眼下这个世道,当官的哪有好东西!但凡有点儿好处落到他们手里,层层剥削,哪会给咱们百姓留活路!”
“不说别的,就说咱们那县太爷,从前不过是个穷书生,才上任三年,就盖起了三进的大院子……”
一说起这个,他仿佛有道不完的苦水,其他人纷纷响应,整个场面瞬间热闹了起来。
师明暄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抱怨,居然也没有打断,等众人情绪稍稍平息,才道:“我记得永宁县县令名为夏云章,是景明三年的状元。”
似乎没料到他居然记得一个偏远地区的县令的名字,喻珩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复杂难言。
这夏云章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师明暄却没空为他解惑,皱眉思索道:“此人策论写得不错,于治水之道有不少新奇的理念,也算是个人才。”
三年前此人曾在殿试上大放异彩,得小皇帝钦点,也算是天子门生。原主也听过他的名字,只不过状元年年有,一介寒门,还不值得原主过多关注。
师明暄将此人从记忆里扒拉出来,只记得对方谦卑的模样。才区区三年的时间,居然就已经养肥了胆子。
年长的汉子愤愤道:“书读得好有什么用,还不是黑心肝一个!村里有个后生悄悄溜进库房看过,精米精面堆了一仓库,狗官却说朝廷没拨款,拿不出赈灾粮……老天不长眼,居然叫这种人得了官身!”
这话有妄议天子的嫌疑,旁边的人拉了拉他,叫他反应过来,面色一白。
师明暄一行四人衣着虽然算不上奢靡,但也能看出非富即贵。寻常人可养不起这么多身手不错的侍卫,说不得就是什么朝廷官员微服私访。
若是有心同他们计较,八个脑袋也不够砍。
好在师明暄好似没听到他的话,转而问道:“朝廷鼓励商贾行善,修桥铺路、施粥放粮,可抵扣一定数量的税收。此时正是博善名的好时候,永宁县没有商贾施粥?”
那汉子唯有苦笑:“施粥的没有,倒卖粮食的倒多。往日里一石米一百文,如今一斗便要一百文!哪怕是小富小贵之家都快吃不起粮,更何况我们呢!”
师明暄又问了几句,将周遭情况了解了一个大概。
不仅永宁县如此,其余县城也大差不差。冀州贪腐之风严重,底下的官员奢靡成风,送上去的奏章倒是好看。
师明暄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大多是从原主的记忆和底下人的汇报中了解情况,没料到居然有人敢欺上瞒下。
到底不是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人,用着不放心。换了他的属下,哪个敢糊弄他?
师明暄心中有了计较,也不再为难这些可怜人,只挥挥手,招来身后的侍从:“张会、李斋,取一半银钱和粮食,分与他们。”
话音刚落,不仅跪在地上的百姓们愣住,连喻珩和两名侍卫都愣了一下。
张会年纪尚浅,调到他身边没几日,不清楚原主狠辣的风格,大着胆子道:“主上,路途尚远,若是分出一半钱粮,我等后续……”
他们之前虽然会给沿途的百姓们钱粮,但心中有数,只稍微缩减自己的食物,确保能顺利到达目的地。如今师明暄大手一挥直接给出一半,怕是不等到达冀州州衙,便会消耗殆尽。
师明暄还未开口,李斋便已经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主上自有计较,你瞎操心什么!”
张会瞬间噤声,小心看了一眼师明暄,见他面上没有怒意,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将钱粮取出。
百姓们这才如梦初醒,忙磕头谢恩:“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师明暄冷冷觑了他们一眼,翻身上马:“这次念你们多有苦衷,不予计较。若是下次再敢劫道,杀无赦!”
刚刚还庆幸逃过一劫的百姓们打了个寒颤,忙道不敢。
喻珩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心道你好事也做了,何必再多此一句,枉做恶人。
师明暄却没再说话,勒紧缰绳,率先离开官道,拐进了旁边一条小路。
喻珩忙打马跟上。
小道泥泞,枯枝败叶和淤泥堆积在两旁,好在中间的路段已经干涸,甚至裂开蛛网似的纹路,并不妨碍前行。
这正是前往永宁县城的必经之路。
师明暄瞥了一眼紧紧跟在自己身旁的喻珩,语气淡淡:“跟这么紧,准备趁四下无人取我性命?”
喻珩无奈:“王爷心情不好?”
不然怎么开口就往外吐刀子。
师明暄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敏锐。”
他唇角勾起,眸中讥讽更甚:“这就是咱们陛下治下的太平景象。他以为除掉本王便能乾坤独揽,岂不知没了本王,底下的鬣狗无人压制,顷刻间就能将他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偏生如此,他还要半路设伏,妄图叫本王命丧冀州。当真蠢货!”
喻珩握紧了缰绳,师明暄接到属下的奏报时并没有拦着他,他自然知道对方离开运粮队伍,轻装简行的目的。
前路凶险,运粮队伍中半数都是皇帝的人,虽然不至于明着对他们兵戈相向,但肯定不会尽心护卫。好在冀州牧是自己人,只要到了州衙,便有兵在手,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
但如今师明暄改变行程,无疑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他忍不住问道:“王爷既然知道其中险恶,为何还要一意孤行?若永宁县令当真胆大包天,此行岂不是羊入虎口?”
师明暄闻言侧头看他,唇角笑意愈深,脸上不自觉带出几分胜券在握的倨傲:“谁是羊谁是虎,还未可知。”
“不亲自蹚这趟浑水,怎么知道小小一个冀州,究竟埋了多少魑魅魍魉?”
他此行不仅要赈灾,还要将冀州盘根错节的势力连根拔起!
喻珩心头一跳,再开口时带上几分急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王爷身份贵重,又有重任在身,怎么能轻易涉险?若是有什么不测,谁来赈灾、谁来处置那些贪官污吏!”
此言一出,他顿时愣在原地。
他居然在担心对方的安危?
师明暄却好像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荒凉的小路上格外刺耳。
他笑够了,才抬起眸子直视喻珩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身份贵重?我以为,喻文清教给你的第一句话,应当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煌煌正道的天命之子,不应当心系天下吗?怎么能有私心?
果然啊,就算是同一张脸,也不尽相同。
师明暄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喻珩的眉眼:“你若是怕死,现在就可以滚了。”
“我身边,不留瞻前顾后、贪生怕死之徒!”
“你!”
喻珩好悬没气个倒仰。
他分明是在关心对方,对方却曲解他的意思,这叫他如何不愤怒委屈?
偏生师明暄却好似当真恶了他,拉紧缰绳,一马当先离开,只留给他一个无情的背影。
喻珩狠狠磨了磨后槽牙,打马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