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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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九年，十二月。
这一年的冬季要比往年来得更晚，距离元旦只剩下几天，初雪却迟迟不来。
簌簌，簌簌……
比初雪先一步来的，是那一纸迟来半年的高中毕业证。高高举过头，任由寒风吹得呼呼作响，那明亮色的橘黄纸面，似是从太阳里扯下一簇攥在了手里。
“程菁，你手里拿得是啥呀？”
巷子口，看到那一抹亮“唰”地一下从眼前经过，正在买菜的刘大姨不禁问道。
程菁放慢脚步，转过身，大大方方地将那一张毕业证展开给她看，“毕业证啊~我的高中毕业证！”
啊？
瞧她那脚下生风、喜不自胜的模样，还以为是他们家属院里又出了一个大学生呢。
“高中毕业证？”另一个认识程菁的婶子也疑惑问，“我记得老张家的那个谁，九月去大学报道，这都该放寒假了，你咋才高中毕业啊？”
程菁也没瞒着，跟她们实话实说道：“我第一次考试没过，补考过了才算毕业。”
一听是补考，姨婶们脸上的表情同时顿了一下，不过还是笑着鼓励她。
“挺好的，能有个高中学历已经很不赖了。”
“是啊是啊，管它啥考呢，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过完年努努力，路嘛，得一步一步走，等明年再考大学也不迟！”
考大学？程菁可没想过。
她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材料。
高中毕业考试已经要了她半条命了，真要让她考大学，她干脆直接死在书本上算了。
程菁没有搭茬，而是一边往后退，一边对婶子们说道：“俺爸还在家等我呢，我就先回去啦。”
不等婶子们把那句“路上慢点”说出口，程菁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跑到钢铁厂家属院门口，程菁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拐了个弯，先去了开在十字路口的先进小卖部。
啪！
把那张毕业证拍在桌子上，不过是轻如蝉翼的一张纸，硬是被她拍出了重达千钧的份量。
独自看店的老曹头正躺在摇椅上，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打盹。程菁这一巴掌，一下子把他盖在脸上的那份报纸都给震掉了。
“看，我的毕业证！”
见来人是程菁，老曹头责怪地戳了她一眼，“鳖孙，你吓死我吧。”
把桌子上的老花镜拿起来戴好，他先是仔细看了看那张毕业证上的红章，又抬眼瞧了瞧正在挑着小零食吃的程菁，不可思议地撇撇嘴。
“还真是考下来的。”
程菁这丫头，从小就鬼灵精得很。
学习上面不用心，那点机灵劲儿全都放在别处了。
他本以为她会是拿别人的，或是自己伪造一张假的来骗自己，想不到她竟然真的凭真本事毕业了。
“那是。”
程菁学着武侠小说里女主角的口气，得意地扬起了下巴，把那一捧猴□□倒进嘴里：“本姑娘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了要毕业就一定会毕业！”
程菁从来没有这么下定决心做一件事，尤其是学习。
她不喜欢学习。
四岁那年，家属院的小朋友都到年龄去上育红班了，偏她不想去，硬是在大院里多疯玩了一年；
十四岁那年，她为了不去上初中，在家装病了大半年，最后要不是被她爹意外撞见她偷跑去人工渠摸鱼，估计还能再骗下去。
因为耽误了几年的功夫，以至于别人考大学都是十八岁，她都二十岁了，才刚拿到高中毕业证。
原本高中毕业证她也是拿不到的，多亏了老曹头和程卫国的激励，她才有学习的奔头。
老曹头答应过她，要是能拿到高中毕业证，小卖部的零食随便她吃。
说到做到，放下那张毕业证后，他便抽了一只牛皮纸袋给她装各种零食。
双臂撑在桌子上，程菁努力将身子往里伸了伸，悄咪咪地向他打探道：“大爷，俺爸给你提过要给我准备啥大礼没？”
“没，恁爸给你准备的礼，咋会跟我说？”
老曹头抓了一把果脯，又顺便盛了半兜坚果，给她装的全都是卖得贵的零嘴儿。
“哦对，”把两只装得满满登登的袋子放在桌子上，老曹头又说，“下午那会，恁哥和恁嫂都来了。”
程菁：“哪个哥？哪个嫂？”
老曹头：“三个哥，三个嫂。”
程菁：？？？
程菁是家里的老小，上面一共有三个哥哥：大哥叫程新华，二哥叫程新军，三哥叫程新民。
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离世，从小到大，她虽然没有见过母亲，却是在亲爹和哥哥们的疼爱中长大的。
大哥会跑十几里的路，去乡下的村里给她挤羊奶；二哥有手艺，从小到大的玩具都是出自他手；三哥的年纪跟她相仿，所以程菁的家庭作业都交给了他。
因为闺女长得很像她母亲，心怀愧疚的程胜利，更是把所有的心力都倾注到了她身上，那是真的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也正是家里人都宠着她，把程菁养得像是她的名字一样“成精”，追鸭打狗、上房揭瓦，成了家属院里第一个“女孩子王”。
好在亲爹和哥哥们的疼爱没有把她惯坏，程菁只是贪玩了一点，除了不爱学习之外，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家属院里，谁见了程菁都说她从早到晚爱作妖、不消停，可是要问起程菁，那些爷爷奶奶们也都说她最明白事理。
“我哥？他们来干啥？”程菁又问。
“不知道，但瞧着挺高兴的，还拎了一块排骨和一条鱼呢。”
老曹头把毕业证叠好，放在零食兜里后，又说：“是来给你庆功的吧？恁爹说的大礼，估摸着就是吃一顿好的。”
“不可能。”程菁肯定地说道。
她能拿到高中毕业证，老曹头的零食诱惑还是其次，最大的动力就是亲爸隔三差五就念叨的那份“大礼”。
“到时候，你就偷着乐吧。”
“我要跟你说是啥，你肯定高兴的睡不着觉！”
“放心，肯定是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
程胜利的口风难得这么紧，备考的这几个月以来，程菁愣是没有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程菁也想过用装病来骗他，可他竟然软硬不吃，一再强调只有高中毕业了才能说。
没办法，程菁只得咬咬牙，考了个高中毕业证回来。
真要是只吃一顿好的，能值得她费这么大的功夫？
“我猜应该是要送我去学唱歌舞蹈，”程菁拿起一块果脯放在嘴里，“也有可能是送我一辆摩托车，不对不对，感觉更像是给我一笔钱，让我出去旅游。”
老曹头把两只袋子兜好，说：“现在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中。”
将装满的零食抱在怀里，沉甸甸的份量起码得有四五斤了。
老曹头对他们这些大院里的孩子们很好，小的时候就经常会免费给他们分一些糖块，家属院的孩子们长了一茬又一茬，他的称呼也从曹大爷变成了曹爷爷。
程菁：“那我走了。”
“路上慢点，别撒了。”老曹头叮嘱道。
程菁走后，老曹头把桌面简单收拾了一番，准备躺下继续听收音机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装着泡泡糖的塑料罐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是几张纸币？
皱皱巴巴，都是一角和两角的，加起来有一块多。
他发现得有点晚，这么一会的功夫，程菁早就跑没影了。
“这丫头，真是作怪。”
拿着程菁留下的钱，老曹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愿赌服输，说好拿到高中毕业证就请她吃零食的，她还给这钱干啥？
……
“爸！”
刚跑到单元楼，程菁就跟凯旋回朝的大将军一样，气势十足地朝着楼上大喊了一声。
“哎！”
程胜利正在厨房里忙活着晚饭，一听到闺女的声音，忙不迭地往外探出了头：“毕业证拿回来了？”
“嗯！”
程菁腾出手，拿起放在零食上的毕业证晃了晃。
程胜利笑得灿烂：“中，快上来吧，咱今儿晚上吃饺子！”
程菁回到家的时候，程胜利正和老大老二在厨房里包饺子。
大嫂和二嫂也没闲着，一个在择菜洗菜、一个在洗虾搓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准备年夜饭呢。
程菁是家里第二个有高中学历的人。
程新华和程新军学习不好，想着他们是男孩子嘛，有立身的手艺才是要紧的，所以程胜利也没强求，两个人当年上的都是技校。
程新民倒是上了高中，而且再过几个月大学都要毕业了，可比起今天为程菁庆功的架势，他当年的升学宴还是逊色了一筹。
“呀，咱家的高中生回来啦？”
“快让我瞧瞧你的毕业证，真不错哎，咱菁菁以后说出去也是个高中生了~”
“想要啥给嫂子说，赶明儿嫂子就去给你买！”
别看这一张高中毕业证晚了几个月。
可俗话说得好，好饭不怕迟，只要能拿到手，那就是一份荣誉！
全家人轮流把程菁的毕业证看了一遍，每个人看到右下角的红章，都不禁要夸赞她两句。
时间过得真快啊！
想不到家里比孙猴子还能闹的小作精，竟然也是个有高中学历的文化人了。
“爸，你不是说等我拿到毕业证就送我份大礼？”扒在门框上，程菁眨巴着那双大眼睛，好奇地问，“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是啥啊？”
程胜利包着手里的饺子，慢吞吞道：“别急啊，等吃饭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别急？怎么可能不急？
程菁为了今天的大礼都憋了好几个月了！
“先给我说，你要不说我就不吃了！”程菁故作生气地皱起了眉。
程胜利只是笑笑，“哎呀，等会吃完饭你就知道了。”
“好了好了。”
端着那一筐洗好的菜，二嫂走过来帮忙打圆场道：“那我稍微给你透漏一点吧。”
“嗯嗯！”程菁点头如捣蒜。
把菜筐放进水池，二嫂拉着程菁的胳膊从厨房门口走开，“对咱们女人来说，这一辈子什么最重要？”
女人？最重要？
只停顿了片刻，程菁的脸上就露出了意味深长且惊喜的表情。
“哦~我知道是啥了。”
这份大礼一定是钱！
对女人最重要的，当然是钱啦！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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