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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扫墓 ...

  •   22.
      十月中旬的晨光,穿透空气中薄雾似的水汽,也穿过银杏叶的金黄和枫叶的残红,落在泷泉墓园东面山坡的小径上,空气中满是落叶混杂着泥土的苦涩芬芳。

      应含嘉沿着台阶缓缓而上,每一步都踩着沙沙作响的寂静,一呼一吸间都是冷冽的气息。两侧的墓碑无言默立,他熟悉地拐进一列,往前再走几步,就是任雨晴和应鸿的位置。

      白色的大理石墓碑上,落着几片被秋风刮过来的叶片,应含嘉用手拈起,轻声道:“连风都知道你们俩喜欢这些。”

      他把那些色彩温暖绚丽的叶片和带来的花儿摆在父母面前,仿佛完成了一项无声的仪式。目光抬起,在那束早已安放于此的花束上定格。

      那是一捧开得饱满的白菊,中间穿插了几朵明黄色的叫不出名字的小花,应含嘉俯身贴近花束,在花朵的清香中,嗅到了一丝如雪地青松般清冷的气息。

      他从医院回到家后,默默地把袋子中蕴满隋阙灵息的衣服又拿了出来,这几天梦里都是这个味道,也许是紊乱期的缘故,导致应含嘉有一瞬间的错乱,仿佛在这闻到了隋阙的气息。

      应含嘉把感官放空,熟悉的气息神奇地消失,他拾起那张落在花束外侧的素白纸张,上面的字迹隽挺但略有倾斜,来信人应该是左利手,内容大致写了些日常的问候,落款是“何年”。

      应含嘉升入高中后的某天,收到了政府工作人员转交给他的一封信。来信人叫作何年,称自己是任雨晴的学生,曾经受到过应含嘉父母的资助。

      应鸿和任雨晴的学生有很多,在知道父母出事之后,也曾从各地赶来,安抚老师的独子,更有人提出要资助应含嘉后续的生活。应含嘉当时由姥姥抚养,因此便拒绝了他们。

      时间能冲淡一切,他的父母还未在生态生物学界创造出值得被历史铭记的成果,便已殒身在一次外出科考中,渐渐不再有人记得他们,逢年过节也不再有人上门拜访两位学者的母亲和独子。

      只有何年,在提出资助应含嘉未果之后,不断地给年幼的应含嘉写信,有时候是讲述他自己生活上的事情,有时候也向应含嘉讲起父母的一些趣事,更多的时候是倾听应含嘉的学习和生活。

      就这样,应含嘉的字迹从稚嫩到成熟,虽然两人一直没有见过面,何年也成了他纸上的朋友。

      但可能关系再密切的朋友,都有失散的一天。何年在应含嘉升入大学的时候移居英国,应含嘉忙于学业和事业,渐渐地,二人的联系便减少了。

      只是不管何年身在何处,总会在每年应鸿和任雨晴忌日的前后,通过一切方式把鲜花放在他们墓前。

      应含嘉看着纸片上熟悉的字迹,想到了往常的事情,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微笑,他依然当何年是自己的朋友,如果是稍微年轻一点的他,肯定会借着纸张的间隔,将最近这些奇异的事情和盘托出。而何年大概也会如很久之前一样,像个温和耐心的兄长,为他提出一些建议甚至祝福。

      想当年应含嘉在大学确定自己性取向为同性时,还专门往大洋彼岸的伦敦寄去一张满载少年心事的信笺。

      他心中不禁想,当时果然年轻,毫无顾忌,就这样莽莽撞撞地找最信任的人解惑,也不知何年是不是忌讳甚至厌恶这种事情。

      他的笑容又淡下去,如果他真的向何年说一些灵人和知灵者的故事,这个人又会被吓一大跳,和自己彻底绝交了。

      说不定还会以为老师的儿子是怪物?

      应含嘉摇摇头,半跪在地上,凝视着父母的照片,任雨晴和应鸿都戴着一副眼镜,向镜头温柔地笑着,面容很是年轻。

      应含嘉半真半假地抱怨:“你们走得太早了,留给我这么多事情没有解决。”倘若父母在的话,他必然不会这么慌张。

      不会发现自己对男生有感觉后茫然无措却找不到人倾诉烦恼,不会在爱情和事业遭受打击后彻夜难眠,甚至可能不会在酒吧随随便便掉入某人的美貌陷阱——

      应含嘉想着,因为他的老爸老妈很可能会设置门禁从而导致儿子错失艳遇。

      当然了,比如周围存在不是人的灵人这种情况、儿子突然拥有了知灵能力这种情况,任雨晴和应鸿一定会拿出笔和本子详尽记录并安慰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不定父母还会很羡慕他呢。

      应含嘉抬手轻抚照片,墓碑显然被护理得很好,上面没有浮尘。四周寂静,没有人来,只有微风扫过枝叶的声音,应含嘉看着父母的笑容,放松下来,把这段时间憋着的话倒了个一干二净。

      “任女士,其实我也并没有害怕,”应含嘉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的浮尘,“就是有点太惊讶了。我相信你肯定会理解的。”他重又拍了拍墓碑,笑着说:“好啦,老爸老妈,我走啦,爱你们哦。”

      他戴上帽子,拉上薄绒外套的拉链,轻快地踏上来时的小径。

      泷泉墓园是A市著名的公墓之一,当年应含嘉的父母在国家级的科考项目中遭遇不测身亡,以超出平常的待遇葬在这一方墓园。

      让父母留在他们事业起点的A市而不是湳市,也是姥姥陈玉莲的意思。久而久之,留在A市这个离父母最近的地方,也成了应含嘉的奋斗目标。

      泷泉的全称是泷泉纪念公园,墓园处在后山的山坡树林间,平日不对普通民众开放,穿过大片的松林,往前便是纪念广场和公园。

      每次来看望爸爸妈妈,应含嘉总习惯到公园中的一个固定的长凳上坐一会儿。

      他踏着石阶,沿山坡向下走,他此刻心情轻快不少,连带着近日的头痛都没那么强烈,清晨的墓园人烟稀少,更是给了他自由呼吸的空间。

      这里的空气冷冽清新,混杂着更多湿润的水汽和碎叶的气息。应含嘉脚步轻快,深深呼吸。

      墓区的面积很大,山坡上耸立了众多肃穆的碑体。清晨的微风吹过,一阵奇异的味道突现,应含嘉顿住脚步。

      是灵人的气息。

      应含嘉认清现实后,就能够分清气息与气息之间的不同了。同时,他奇异地发现,自己可以判断气息的来源——甚至情绪。

      就比如现在。

      这丝灵息集中的地方,正在应含嘉的左手边的一排墓碑中,离他父母的位置不远。灵息中隐隐有些哀戚,但更多的是平静的思念。引得应含嘉驻足的,还是因为它夹杂了这几日梦中都萦绕的气息。

      应含嘉四处看了看,除了自己,附近没有别的喘气的且会说话的生物。他把拉链又往上拉拉,迈步向气息的中心走去。

      那同样是一座洁净的墓碑,碑前放着一捧洁净的百合,花瓣纯白,略微反卷,娇嫩得如同新生儿的皮肤,似乎天生存在于温室,被主人一丝不苟地养护,到达盛放之日,被精心采摘与包裹,送到重要的人面前。

      应含嘉觉得很神奇,他竟然能从这束百合的身上闻到隐约的玫瑰香味。只不过百合是自然的气息,而“玫瑰”则是某位灵人的气息,再加上与隋阙极其相似的雪的气息,混合成了一股情绪很浓烈的味道。花束中也插有一张花纹精致的卡片,背面透出的英文花体字潇洒利落。

      应含嘉自觉不应该窥探别人的隐私,将目光移开,他俯身,看了看墓碑的主人。

      照片上的男人面容俊朗,不苟言笑,他身穿军装,一双凤目极其威严。应含嘉目光向下,读到了男人的名字——“隋峰”。沉重的日期则停留在了与应含嘉父母相同的那一天。

      相同的姓氏并不少见,只是那一双锐利的眼睛和冷厉的神情,过于相似。应含嘉目光落到百合花束上,仿佛明白为何这束花有隋阙的气息。

      而属于隋阙的这丝气息,在应含嘉确定心中的猜想后,竟然浓郁起来。

      应含嘉心下默默向这位沉眠于地下的长辈打了招呼,一边问好一边道歉。

      “……实在对不起叔叔,第一次见面,空着手就来了。以及你儿子是基佬这件事情不是我带的,您老不要怪罪我。”

      这样的插科打诨,搅散了应含嘉脑中略微低沉的情绪。他不知道在看到隋阙的父亲以及他父亲逝去日期时候的具体想法。只是觉得,隋阙在和他差不多大的时候失去至亲,也同样在忌日的附近日子里,为亲人送来一捧鲜花。

      应含嘉转身从墓碑前离开,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隋阙的眼睛,并不是很典型的凤眼,眼皮稍薄、轮廓流畅,除去瞳孔中的神情不说,他的眼睛整体应该是遗传自母亲?相比父亲的严肃而言,添了一丝柔情。

      之前从未想过的问题浮现心头——隋阙的灵人身份,又是继承于谁呢?

      应含嘉想着,回头又望了望早已在身后的墓碑,他对这儿的路很熟悉,脚步不停。

      还没来得及转头,前方空阔的道路突然有了阻碍,应含嘉迎面撞上一堵肉墙。下巴被那人的肩膀撞得生疼,他还没发出惊呼,被冲撞得向后倒去,视线从一片黑灰色的长风衣转到了天空中虬结的树枝。

      腰部传来有力的支撑,应含嘉被一只手握着腰起来,随后便跌入一个气味熟悉的怀抱中,牢牢将他裹住。

      虽然身处秋季的密林中,应含嘉却仿佛感受到了北方雪林的空灵。

      隋阙另一只手扶住应含嘉的背部,他垂眸看见应含嘉发红的鼻尖,问道:“没事吧?”

      应含嘉本来趴在隋阙胸前,这会儿反应过来,稍微挣动了一下,隋阙的手稍微停了一会儿,确保他能站稳了才放手。

      应含嘉后退一小步,揉着鼻子和下巴,抬眼看向面前这位面容英俊的罪魁祸首,抱怨道:“你走路不看路吗?”

      可以说是毫无道理了。

      隋阙看他下眼眶泛着和鼻头同样的红,一双圆润的眼睛都洇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不看路的应该另有其人?”

      应含嘉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问道:“今天不是工作日吗?”怎么这个人天天不上班。

      隋阙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理所当然道:“总裁应该是有点特权的。”

      应含嘉顿时觉得鼻子更痛了,他的年假用完了,接下来的假期就要扣工资,一天天下来肉疼。

      冷冽的气息中掺杂了一丝甜蜜的馨香,应含嘉这才看到隋阙的手中拿着一枝百合,似乎是从刚才墓碑前的花束中抽出来的。

      “你……”应含嘉犹豫着开口。

      “你最近还好吗?”隋阙问道。

      应含嘉松了一口气,他不想问隋阙是来干什么的,当然也不想隋阙问他。虽然一眼便能看出来两人并不是来墓园郊游的,而且应含嘉刚才还看到了他父亲的墓碑。

      “还可以,明天准备回公司销假。”应含嘉诚实道。

      隋阙看着应含嘉游移不定的眼神,忍住想把他直接打包回家的冲动,说道:“有需要我帮忙的……”

      应含嘉迅速打断:“目前没有,谢谢隋总。”

      隋阙抬手看了一眼腕表,说道:“现在是早上时间八点,回市中心或者你家的地铁一定挤满乘客,你目前的情况恐怕不适合去人过多的地方,而三环以内的车道一定堵车,目前这个时间点不一定有司机愿意到偏远的泷泉来,也不一定愿意到四环以内堵在路上……”

      隋阙停顿一会,看向应含嘉通红的耳廓,他唇角微弯,继续道:“你是打算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到晚上,还是打算骑两个小时的共享单车回家休息呢?”

      应含嘉低头看着自己的球鞋,不说话。

      “我刚好可以送你回去。”隋阙说道,静待应含嘉的回答。

      应含嘉此时的脑子也在滴溜溜活动,小天使拉着白袍子转圈圈,呼唤道:“你看他刚刚的表情,好可怜啊,感觉像是哭过?现在一定很需要人陪伴。”

      小恶魔晃着叉子呸了一声,但情绪没有之前激烈,反驳道:“那明明是穿太少被冻的,大早上在墓地穿个薄风衣,装什么男模呢……但不可否认坐他的车比挤地铁舒服。”

      一向干架的白色小天使和黑色小恶魔最近都被应含嘉的紊乱期折腾得够呛,最后双双统一 阵线,摆着哭唧唧的表情在应含嘉的大脑中呼唤:“主人你就从了他吧,他身上和车上的味道真的真的真的很有用啊……”

      对面的人还不忘给应含嘉一个台阶,“就当不小心害你被撞到?”隋阙挑眉揶揄。

      应含嘉心里一通输出:“明明是害我变得不正常!!!”嘴上客气道:“那好吧,麻烦隋总了。”

      虽然好汉不吃眼前亏,但是好汉也需要能伸能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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