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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外界的枷锁 ...

  •   年会醉酒后托王姐请了一周假,从医院出来,林小宁关掉手机,屏蔽了所有的外界信息。

      她试图想象每一个可能,推理每一个逻辑,罗列所有证据……

      报警、笔录、审判、对质,如果没有强迫的证据怎么办?赢了会附带身败名裂的丑闻吗?输了除了现实、自杀还能怎么解脱?

      私了、赔钱、如何说服自己?如何面对叶一东?如何面对每一天的日出?

      脑子不停的思考,然而总是会被打断……,永远无法演绎完整每一种可能,甚至每推理一步都会无法思考,理智的推理简直是绝无可能……也许只有跟着感觉走。

      林小宁一个人来到了公安局。

      公安局接待室的灯光是一种冰冷的惨白,照得人无所遁形。林小宁独自坐在硬质塑料椅上,感觉自己像被放置在显微镜下的标本。空气里弥漫着阴冷和陈旧纸张混合的味道。

      负责接待的是位眉头紧锁的李姓警官,一位年轻的女警员负责记录。

      李警官的提问精准而冷静:“林小姐,你确认当时意识是完全清醒的吗?请详细描述从酒会现场到进入房间,房间里面发生的每一个细节。”他的问题像手术刀一样层层剥离,每一个细节都指向证据的薄弱处。

      “酒店监控……“

      “林小姐,我们仔细查看了目前能调取到的所有监控。”李警官的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监控显示,你确实喝了不少,出来时脚步不稳,是张军搀扶着你。电梯里的监控…画面比较清晰。”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录像显示,在电梯上行过程中,你主动侧过头,亲吻了张先生的脸颊。这个行为,你如何解释?”

      林小宁的呼吸猛地一窒。记忆的碎片疯狂翻涌,试图捕捉那个瞬间——迷离的灯光、眩晕感、酒精灼烧的体温、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放纵…或许有?或许没有?记忆像一面打碎的镜子,割裂而模糊。然而这一切不应该是只有对叶一东才可能做出的亲昵动作吗?喝多了真的会让记忆混乱?睡眠不足会短暂失去理智吗?

      “我…我不太记得了。”她声音干涩,指尖冰凉,“我当时喝多了…”

      “根据电梯监控的时间,距离你声称侵害发生的时间点很近。”李警官继续道,声音里没有指责,只有事实的陈述,“这个细节,对方很可能会重点利用,用来佐证双方存在亲密互动,你并非完全被动或抗拒,甚至存在主动的可能。”

      “那个化验单……”

      “分泌物只能显示你们确实发生了关系,现在最关键的是证据,有没有伤痕?或者强迫、胁迫,以及……”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另一个民警探头进来:“李哥,东华苑那个案子,女方第二次录口供,又改细节了,非说楼梯间也有…唉,监控明明没有。”

      李警官没什么表情,只是挥挥手:“知道了,按程序办,让她确认好每一次陈述。”他转回头,看向林小宁,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林小姐,证据链的每一个环节都很关键,尤其是会对主观意愿判断产生影响的细节。你必须非常确定。”

      现实的冰冷,比任何质疑都更具摧毁力。它抽空了情绪,只留下赤裸裸的、残酷的游戏规则。走出公安局,午后的阳光猛烈得刺眼,林小宁却觉得浑身发冷。

      浑浑噩噩中,不知道多久没有吃东西了,似乎有点饿。她踱进一家街角小吃店,下午的非饭点,店里只有一个四十五六岁、穿着褪色碎花围裙的老板娘,正磕着瓜子在门口闲扯。

      “哟,老板娘,今天这么闲?”

      “闲个屁!”老板娘嗓门洪亮,唾沫星子几乎能溅到林小宁这边,“刚打发走那个杀千刀的老色鬼!摸一把屁股就想赖账?老娘直接抄起擀面杖,骂得他祖宗十八代从坟里蹦出来!完了还不是乖乖把钱付了?哼,这种货色,就是欠收拾!”她叉着腰,像一只斗志昂扬的母鸡,粗鄙却生机勃勃。

      “啧,张老头,你昨天又去跳广场舞勾搭那个新来的小浪蹄子了?手不老实挨揍了吧?”老板娘嗓门洪亮,带着市井的泼辣和直白。

      老头讪笑:“瞎说!我就是教她个舞步…”

      “呸!教舞步手往哪儿搁呢?当我瞎啊?”老板娘唾沫横飞,“你们这些老家伙,一个个心思歪得很!不过话说回来,那女的也不是啥省油灯,你看穿的那个瑜伽裤把身体裹的、翘的,扭得比谁都欢,骚的隔二里地都能闻着尿腥味,不就是想招蜂引蝶?出了事,谁勾引谁还说不清呢!”

      她看到林小宁失魂落魄地进来点了一碗面却几乎没动,多瞥了两眼,竟主动搭话:“姑娘,咋啦?跟对象吵嘴了?瞧这脸色难看的。”

      林小宁下意识地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一次性筷子上的毛刺。

      也许在刑警队附近经常遇到这样的故事,老板娘一副过来人、“我懂“的样子,嗤笑一声,压低了点嗓门,但那粗粝的生命力依旧不减:“那就是被哪个王八蛋占便宜了呗?嗐!我跟你讲,这算个屁事!男人那点玩意儿,不就是一哆嗦的事?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关键是你自个儿得想开,得捞着实惠!哭哭啼啼要死要活顶啥用?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

      她用油乎乎的手拍了下柜台:“你看我们街口那个开小超市的娟子,前些年让个批发商给堵仓库里了,闹了吗?没有!人转头就讹了那孙子两年进货成本价,还白拿了他许多好处!现在生意做得红火着呢!这才叫本事!清白?清白值几个钱?日子过好了才是真的!”

      她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粗暴地割开林小宁精心包裹的伤口,血淋淋,却有一种奇异的、刺痛般的“清醒”。在这个市井妇女的世界观里,身体的界限模糊,贞洁是无用的枷锁,羞辱感是可以兑换实利的筹码。这种观念粗粝得扎人,违背她多年受的教育和道德准则,却在绝望中诡异地呈现为一种生存的“智慧”——一种放弃精神挣扎、彻底拥抱现实本能的“智慧”。

      为什么年轻时视若生命的清白和尊严,在经历了生活磨砺后,在某些人眼中会变得如此无足轻重?是生活磨平了棱角,还是不同的生存哲学塑造了截然不同的应对方式?林小宁感到一种剧烈的撕裂感。

      她恍惚地打开手机扫码付账,手机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语气是出乎意料的平和:「林小姐,我是张军。希望能有机会当面谈谈,表达我的歉意。时间地点你定。」

      鬼使神差地,她回复了附近一个公园的名字。

      张军来得很快,穿着休闲,没了年会的咄咄逼人和漂浮不定的眼神,反而略显疲惫,李警官应该也找他了。他坐在长椅另一端,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林小姐,”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首先,为我那晚可能存在的任何不当行为和冒犯,郑重向你道歉。我喝了酒,行为可能失了分寸,绝无意强迫或伤害你。”他措辞谨慎,甚至带着一丝略显刻板的绅士风度。

      “那晚的事,是一个错误,对此我深感遗憾。”他继续道,目光并不躲闪,“我理解你的愤怒和…失望。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法律程序或是其他,我会尊重,我会主动揽过来所有错误,我会承担所有责任。但我希望你受到尽可能小的伤害,我同时也想你知道,我本人,对你个人的才华和能力非常欣赏和爱惜。”

      他没有提补偿,没有威胁,没有利诱,只是将“歉意”、“尊重”和“赏识”微妙地编织在一起。这种姿态,比直接的利诱或威逼更让人无所适从。它模糊了侵略者的面目,甚至带来一丝荒谬的“被理解”的错觉。

      离开时,他看着远处湖面,忽然轻声说:“有时候,人会被环境推着走,做出一些…自己事后也无法完全理解的事情。我们都身不由己。”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某种东西。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第一次在这个强势的男人身上看到一丝疲惫和…虚伪?或是某种真实的困惑?她分不清。

      林小宁不知道是如何坐上高铁、汽车来到曾经上学的城市,熟悉的校园。

      傍晚,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上去的勇气。她转身,沿着熟悉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却在那棵老槐树下,迎面撞见了夹着公文包正准备回家的赵先启。

      “还没吃饭吧?一起。”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好像不是三年没见,而是昨天还在一起学习。

      学校食堂角落,人声嘈杂。赵先启给她买了一碗热汤面。氤氲的热气暂时驱散了寒意。

      她不需要说太多,他似乎已经明白。“遇到难处了?”他轻声问,声音平静,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定的力量,就像小时候受到委屈后看到父亲一样。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说了经过,说了监控,说了公安的无力,说了张军的“道歉”,说了那个老板娘的话。

      赵先启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本的边缘。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深切的洞悉:“法律…是维护秩序和正义的工具,但它并非万能,也并非总是绝对公正。它存在于复杂的人间,受制于证据、程序、权力,甚至…运气。”

      “我的案子…”他顿了顿,眼神望向远处,仿佛穿越时光,“当年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不抗争到底。因为抗争需要代价,而这代价,有时不由你自己承担,还会落在你最想保护的人身上。真正的勇气,有时在于看清所有可能的代价后,依然做出选择,并承受一切后果。”

      “您是说…妥协?”林小宁的声音带着颤抖。

      “不。”赵先启的目光锐利而清醒,“是说‘选择’。选择一条你能承受、并认为值得的路。战,或退,都没有绝对的对错,但你必须清楚背后的代价。战,可能赢得公道,也可能输掉生活;退,可能保全一些东西,但也可能背负一生的不甘。没有完美的答案。”

      他的话,剥去了理想主义的外衣,露出了现实坚硬而斑驳的内核。

      离开食堂,他们沉默地坐在生活区的长条椅上。夜色渐浓,路边的小树林影影绰绰。忽然,一阵急促的窸窣声和短促的呜咽从草丛深处传来。

      两人下意识地望过去。借着小径旁微弱的路灯光,隐约看到两只野狗正在□□。动作直接、粗野、充满动物性的本能,毫无遮掩,也毫无羞耻。它们专注于生理的冲动,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察觉,完事后便漠然地分开,各自钻入草丛,消失不见。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林小宁感到一阵莫名的尴尬和心悸。

      赵先启却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一个哲学命题:“看到了吗?对于它们而言,这只是繁衍的本能,和饿了觅食、渴了饮水一样自然。没有道德评判,没有羞耻负担。人类赋予了‘性’太多复杂的意义——爱、权力、征服、耻辱、商品…有时反而迷失了它最初的面貌。”

      他转过头,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深邃:“我不是说人应该退回动物性。而是…或许我们可以试着剥离那些外界强加的重负,看清自己内在真实的感受和需求。被侵犯的愤怒是真实的,对自身价值的怀疑是真实的,对未来的恐惧也是真实的。但‘羞耻’…有多少是源于我们自身,又有多少是外界植入的枷锁?”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林小宁心上:“如何更好地生活?有时候,答案不在于对抗所有枷锁,而在于认清哪些枷锁是别人给的,哪些是自己套上的。然后,有选择地放下一些,或许才能走得轻松一点。”

      那一刻,在昏暗的路灯下,听着初春的微风摇落已经干枯的树叶,看着眼前这个沉静睿智的男人,林小宁心中那座关于耻辱、清白、价值的冰封堡垒,仿佛被某种温暖而强大的力量击中,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离开时,夜风清冷,但她感觉胸口的巨石似乎被挪开了一角。虽然未来的路依旧模糊,但那一刻,她仿佛获得了一种新的视角去看待发生的一切,以及看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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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书作者以笔为刃,剖开现实之茧,启动此作。小说聚焦当代职场女性的生存困境与心灵救赎,通过主人公林小宁的挣扎与成长,探讨法律、权力与人性交织的灰色地带。作者以冷峻笔触刻画世相,以悲悯之心观照个体命运,力求在虚构中照见真实,于黑暗中传递微光。 本书系作者独立创作,未侵犯任何第三方权益,原创性已通过严格审核。谨以此书献给所有在暗夜中前行的人——愿你们终将破茧,重见天光。 2025年9月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