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彭喜庆

34、第 34 章

　　北上。

　　这两个字让陆峥心脏猛地一缩。京城，是他所有噩梦的开始，是他拼尽全力逃离的地方。那里有他最痛苦的回忆，也有他最刻骨的仇恨。回去，意味着再次踏入那龙潭虎穴，意味着要将自己与沈知渊都置于前所未有的险境。

　　“不行！”陆峥断然拒绝，声音因急切而拔高，“太危险了！京城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朱煊治刚放我走，我转头就回去查旧案，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而且你……”他看向沈知渊刚好没多久的腿，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他怎能让他跟着自己去冒险？

　　“我怎么了？”沈知渊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你觉得我是个累赘？”

　　“我不是那个意思！”陆峥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你知道京城有多少人盯着吗？朱煊治的心思谁也摸不准！万一他反悔了怎么办？那些当年参与构陷我易家的人，若知道我还活着，还在查案，他们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我不能让你……”

　　“陆峥。”沈知渊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你看我如今，不就是想和你一起破釜沉舟吗？”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已经好了大半的腿，嘴角噙着一丝淡漠的笑意：“沈敬安没能弄死我，徐之芳也没能。我既然下定决定和你在一起，就没想过要安稳度日。与其在江南提心吊胆磋磨岁月，不如主动去京城，把该了的恩怨了结。更何况……”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峥脸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决绝，还有一丝陆峥看不懂的深沉：“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你的事，我管定了。”

　　“沈知渊你……”陆峥喉咙发紧，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涨满了，又酸又涩，还带着一股滚烫的暖流。他想骂他疯，想把他敲晕了送回沈府关起来，可对上那双清澈坚定、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琉璃眸子，所有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知道，沈知渊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就像他决定接下十万匹丝绸的皇差，决定清理门户，决定……把他陆峥这个人，划入自己的领地。

　　这种被人毫不犹豫、甚至不计后果地纳入羽翼之下的感觉，温暖得让他贪恋。

　　他猛地别开脸，看向窗外寥落的街景，鼻腔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意。他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了回去，再转回头时，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混事之笑，只是眼底微微发红。

　　“他爹的……”他低骂一声，声音沙哑，“……那就去。不过说好了，你得听我的！京城那地方，我比你熟。还有，遇到危险，你必须先走，别管我！”

　　沈知渊看着他明明担心得要命却还要强装凶狠的模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他没答应，也没反驳，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也去准备。这一路，不会太平。”

　　陆峥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重重一点头：“知道。我定会护你周全。”

　　陆峥然后转身，极其自然地将沈知渊抱起来，动作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沈知渊轻轻推开他：“我能走了。”

　　陆铮松开手，尴尬一笑：“我忘了，习惯了就是拦腰把你抱起来。”

　　沈知渊佯怒：“怎么不盼着我好？”

　　陆铮松开的手又加大力度抱紧他，学着他的语气反问：“怎么？你不好我也喜欢。”

　　沈知渊又羞又恼，转过身去不理他，他本来就是惯会说促狭的话刺激人，跟任何人对线都不输的，如今这话却说不出口。他知道自己完了，没办法对珍视的人开口戏弄了。

　　沈知渊把玉佩拿出来，挂在他腰间：“可不许再留下了。”

　　陆峥握着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准备收拾东西，即日出发。

　　收拾妥当，二人便买船上路。

　　沈知渊出发前便已经修书一封给族兄沈知汮，请他帮忙打点落脚的地方。沈知汮自小和沈知渊一同长大，颇为投契，便也安排安好了住处。

　　船行至长江中游，晨雾还未散尽，陆峥已拎着铜盆从甲板折返。沈知渊靠在舱壁看书，青衫袖口沾了点夜露的潮气，陆峥放下盆便伸手去拢他的衣襟，指腹擦过颈侧时，沈知渊指尖微微一颤，书页翻过的声响都轻了些。

　　“晨间风凉，仔细着了寒。” 陆峥粗粝的掌心贴着布料焐了焐，转身又去炉边温茶。锡壶里的茶水咕嘟冒泡，他盯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昨夜沈知渊咳了两声，今早特意去岸上药铺抓了润肺的甘草，此刻正和姜片一同在小瓦罐里熬着。

　　沈知渊抬眼望他，晨光透过舱窗斜切进来，在陆峥宽肩窄腰的轮廓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这人向来粗手粗脚，此刻却正用细布仔细擦拭刚买回来的白瓷茶杯，连杯底的茶渍都擦得干干净净。自离了江南，铺床叠被、端水递药这些活计，陆峥从不让旁人沾手，夜里沈知渊起夜，他总能撑着灯候着他回来。

　　“昨日母亲托人送来的银票，你收好了吗？” 沈知渊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陆峥腰间——那五百两银票被他缝进了贴身的布囊里，走起路来偶尔会露出半截红绳。

　　陆峥手一顿，从怀里摸出布囊晃了晃，铜铃坠子发出细碎声响：“放心，贴身带着呢。换成面额小一点的银票、银子、铜钱，好用。”他感念虞宝初的关照，不论在沈家还是在外面，她总是尽心照拂，仿若是默认了什么。

　　陆铮把温好的茶递过去，指尖不经意碰到沈知渊的手，见对方没躲，嘴角偷偷翘了翘。

　　沈知渊捧着茶盏抿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些。这些日子被陆峥这般细致照料，他倒真生出几分娇懒来，有时看书久了，会不自觉地靠在陆峥肩上打盹，醒时总能发现身上盖着带着他气息的外衫。只是偶尔瞥见陆峥偶尔干活磨破的掌心，又会心头一紧，夜里趁他睡熟，悄悄拿药膏给他抹上。

　　船行多日，终于抵达京城码头。刚踏上岸，就见一个穿青布长衫的汉子快步走来，对着沈知渊拱手行礼：“小的是沈知汮公子派来的，公子在宅子里备好了酒菜，特来接二位。”

　　陆峥下意识挡在沈知渊身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汉子身后——三个不起眼的挑夫正远远跟着，看身形步法，分明是沈敬行派来的护卫。他心里冷笑，沈敬行是不放心他竟然追到这里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行李：“有劳了。”

　　马车穿行在京城街巷，沈知渊掀开车帘望着窗外，朱墙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着冷光，心底忽然泛起一阵寒意。陆峥见状，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人发痒：“别怕，有我在。”

　　沈知渊反手握紧他，指尖触到那道因常年握刀留下的疤痕，忽然笑了：“我不怕，只是觉得这京城的天，比江南干燥多了，有些皮肤发痒。”

　　陆铮顿时放松，“下去买些润肤膏给你涂抹。”沈知渊想到了什么，面色粉红，双眼含春，笑而不语。

　　到了沈知汮的宅子，刚下马车，沈知汮就拉着沈知渊左看右看，“好啊，我的圆圆，你总算是好了，可把我气死了，看到你腿好了，我不知道有多开心。”

　　陆铮一听，原来沈知渊的小名叫“圆圆”，他从没提起过，显然是......

　　“堂哥！别叫我圆圆，我都多大了！你你你你！”沈知渊难得在嘴上吃瘪，沈知汮却毫不在意，依旧圆圆圆圆的叫着，“圆圆，先进去，今儿我特意叫你嫂子去买了些京城的珍馐美馔，这位就是陆兄吧，”沈知汮礼数周全，“一表人才，不错不错。”

　　陆铮抱拳施礼，沈知汮迎着二人进去，三进院的房屋干净利落，几个仆人也是手脚麻利，三五下功夫就已经摆好酒菜，沈知汮的夫人也款款而来，坐下陪他们吃起酒饭。

　　叙旧片刻后，沈知渊和沈知汮对了一个眼色，沈知汮会意，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道：“圆圆，你要查的易家旧案，这几年根本没人敢提。当年经手的几个小吏，要么死了，要么辞官归隐，踪迹难寻。”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的册子，“这是我托人从吏部抄录的名单，你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沈知渊接过册子翻了几页，眉头越皱越紧。陆峥凑过来一看，上面的名字大多画着红圈，标注着 “病故”“失踪”，剩下的几个也都远在边疆。他刚要开口，就听沈知汮又道：“对了，你们下榻的客栈附近，住着个花老太监，听说早年在司礼监当差，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被贬出宫来。虽然说是被贬出来，但是也算是全身而退，这人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些内情。”

　　沈知渊明白了沈知汮给自己安排宅子的深意，陆铮更是心存感激，举杯道：“堂兄，我和圆圆，谢过你。”

　　沈知渊半羞半恼，“不要叫我圆圆。真是气死人了。”

　　沈知汮也是相逢意气为君饮，“好说，好说，都是举手之劳。”

　　沈夫人眼神瞟了瞟沈知渊和陆峥二人，见二人衣衫名贵，举止不俗，便笑颜舒展，说话意味深长：“我们家知汮热心肠，总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这一路从言官做到御史，真是不容易，得罪了太多人了。”

　　沈知渊心细如发，顿时就明白了沈夫人的意思，道：“嫂子，我们只是托堂兄这一遭，事过之后，若有牵连，绝对不会攀咬堂兄，感激之情，只在心中。”

　　陆铮听沈知渊这么一说，立刻从囊中拿出了一张兑换的百两的银票，“请夫人收下。”

　　沈知汮立刻拒绝：“这都是一家人，哪来的两家话。”

　　沈知渊将银票塞进沈夫人的手里，“嫂子跟着堂兄吃苦，这点不过是买菜钱，收下吧。”

　　沈夫人攥紧了银票，没有说话。

　　沈知汮也知道清官的日子难过，夫人跟着自己不过是粗茶淡饭，连孩子都不敢生，一百两又是自己家里人给的，不算什么受贿，于是也不就再推脱了。

　　大家又说了几回客套话，到了夜里才散。

　　沈知汮安排的宅子有些靠近郊区，所以僻静难寻，好在马车赶路，一路顺利到达，二人折腾一宿方才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