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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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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老们本就对沈知渊一个“残废”掌权心存疑虑,加之海运之事风险巨大,触动了不少人原有的利益,此刻被沈敬安一番煽动,顿时人心浮动,怨声四起。
“岂止如此!”沈敬安见火候已到,又抛出一剂猛药,“诸位可知那陆峥真正身份?他乃十年前被抄家问斩的兵部尚书易伯承之子!是朝廷钦犯!知渊与他厮混在一起,若被朝廷知晓,我沈家便是窝藏钦犯,满门抄斩的罪名!”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几位族老面色惨白。
“敬安,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此等大事,我岂敢妄言?”沈敬安眼中闪过恶毒的光,“为今之计,唯有除掉陆峥,与知渊切割,方能保全沈家!否则,大祸临头矣!”
很快,沈府内部暗流涌动。几位族老联合向虞宝初施压,要求严惩“带坏”少爷的陆峥,并暂停海运这等“荒唐”计划。账房、管事中也有人开始阳奉阴违,拖延采买事宜。更有甚者,沈知渊外出巡查码头时,竟“意外”遭遇货箱滑落,幸得陆峥眼疾手快将其推开,才堪堪避过。
“意外?”沈知渊坐在轮椅上,看着那散落一地的货物,脸色冰寒。他琉璃色的眸子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工人和管事,最后落在陆峥紧绷的脸上。两人目光交汇,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冷意。
这绝非意外。
沈敬安并未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族内斗争。他深知陆峥身手了得,寻常手段难以奈何,竟暗中通过特殊渠道,重金雇请了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影刹”,誓要取陆峥性命。
然而,沈敬安绝不会想到,他这番动作,虽隐秘,却未能完全避开另一双高悬于九天之上的眼睛。
京城,紫禁城御书房内。
朱煊治批阅奏折的朱笔微微一顿。暗卫无声无息地呈上一封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沈敬安联络族老、买凶的举动。
“他?”皇帝陛下轻哼一声,指尖在御案上敲了敲,语气听不出喜怒,“胆大包天,断不能留。”
他眼前闪过陆峥那带着伤却依旧桀骜的脸,想起那场荒唐又痛快的厮打,想起易家满门的鲜血和周将军战死沙场的悲讯……种种情绪交织,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
陆峥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在沈敬安这种蠢货雇的杀手手里。
他欠易家的,欠周将军的,或许永远也还不清。那份复杂的、连他自己都难以厘清的心绪,让他无法坐视陆峥被如此轻易地抹杀。
“传朕口谕,”朱煊治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处理了。”
“是。”暗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如同从未出现过。
数日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江南:被软禁在别庄“静养”的沈家三爷沈敬安,昨夜突发急症,暴毙身亡!官府派人查验,结论是饮酒过度,引发旧疾,猝死。
消息传到沈府,虞宝初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惊疑与难以置信。沈敬安身体虽不算极好,但也绝非短寿之相,怎会突然……
而书房内,沈知渊接到消息时,正与陆峥核对一批刚到的海外桑丝样品。他执笔的手顿了顿,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
他抬眸,看向对面的陆峥。
陆峥显然也听到了通报,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审视与警惕。两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怀疑。
太巧了。沈敬安刚要对陆峥下死手,自己就突然“暴毙”了?
“你……”沈知渊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不是我。”陆峥立刻否认,眼神坦荡却凝重,“我还想留着他揪出幕后还有谁呢。”
沈知渊沉默。他相信不是陆峥。那会是谁?谁有这等能力与动机,如此精准又干净利落地除掉沈敬安,仿佛……仿佛只是为了保护陆峥?
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猜测浮上心头,让他遍体生寒。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枚玄铁“赦”令冰冷的触感清晰无比。
难道……是他?
沈知渊不敢再想下去。帝王心术,深如海渊,恩威难测。这份“保护”,背后又藏着怎样的代价?
陆峥显然也想到了同一处。他脸色阴沉下来,非但没有丝毫感激,反而像是被触碰了逆鳞,浑身散发出一种压抑的暴躁与屈辱。他宁愿明刀明枪与沈敬安斗个你死我活,也不愿承受这份来自仇敌的、如同施舍般的“庇护”。
“他爹的!”他低咒一声,一拳砸在身旁的桌案上,震得茶盏乱响。
沈知渊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那点因沈敬安之死而产生的轻松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的忧虑。沈敬安死了,眼前的危机似乎解除,但真正的漩涡,仿佛才刚刚开始。
他推动轮椅,来到陆峥身边,伸出手,轻轻按在了他因愤怒而紧绷的拳头上。
陆峥身体一僵,猛地抬头看他。
沈知渊的目光平静却坚定,琉璃色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不管是谁,目的为何。眼下,沈家的危机尚未解除。十万匹丝绸,海运,族内人心……我们没时间犹豫。”
他的指尖微凉,却奇异地熨帖了陆峥心头的躁火。陆峥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力道有些大,像是抓住一根浮木。
“我知道。”陆峥声音沙哑,眼中的暴戾渐渐压下,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决心,“但这份‘人情’,我记下了。”他很不喜欢被人监视。
织造局的名号一旦借得,便如虎添翼。沈家采买海外桑丝的船只畅通无阻,沿途税卡皆不敢刁难,成本骤降。加之沈知渊早已布局,与沿海数家大商号暗中缔结盟约,货源源不断汇入江南。三个月期限未至,所需桑丝已悄然囤积过半。
沈府书房内,烛火常明至深夜。沈知渊埋首于海图与账册之间,指尖划过一道道新辟的航线,琉璃色的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光,冷静而专注。陆峥大多时候抱臂倚在门框上,沉默地守着,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胶着在那苍白而认真的侧脸上。偶尔沈知渊抬头,与他视线相撞,两人皆是一顿,又各自迅速移开。
他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白日里,陆峥依旧是那个身手利落、偶尔言语冒犯的“护工”,推着沈知渊出入商铺、码头,沈知渊则依旧是那位冷清寡言、说一不二的沈家少主。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某些东西早已不同。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能在彼此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这日,沈知渊正与两位南洋来的客商敲定最后一批稀有的染料价格,对方仗着奇货可居,姿态颇高。沈知渊面色平淡,言语却寸步不让,句句切中要害。正僵持间,陆峥忽地从门外晃进来,手里拎着个茶壶,像是无意般走到那客商身边,“不小心”手一滑,滚烫的茶水泼了对方一身。
“哎哟!对不住对不住!”陆峥嘴上嚷着,手忙脚乱地去“擦”,力道却大得差点把那客商从椅子上推下去。他抬起眼,目光里却全无歉意,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静,“这位爷,没烫着吧?我们沈家码头近来不太平,总有些不知轻重的人想浑水摸鱼,手滑脚滑的,难免。”
那客商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见沈知渊端坐轮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默许,顿时气焰矮了半截,最终悻悻地接受了沈知渊提出的价格。
人走后,沈知渊才淡淡瞥了陆峥一眼:“多事。”
陆峥咧嘴一笑,凑近他,压低声音:“我看他不顺眼。再说,少爷不是早就想压价了?我这不是给您递个梯子?”
沈知渊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这种被人看透、甚至被人“护短”的感觉,令人悸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沈家势头太猛,眼红者众。尤其是陈家,原本打着吞并沈家码头的主意,如今见沈家不仅未倒,反而攀上了织造局,做起这泼天富贵的皇商买卖,怎能不妒恨交加?
陈家的话事人陈季泉在家中悔不该当初同意了沈家的退婚。他的女儿陈云芝已嫁作人妇,联姻之路已断。目光在沈家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那个突然出现、又深得沈知渊倚重的“护工”陆峥身上。
“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莽夫,竟能让沈家那瘫子如此看重?”陈季泉捻着山羊胡,眼中精光闪烁,“听说……沈知渊待他,很是不一般啊。”一个阴损的念头渐渐成形。
几日后,陈季泉竟亲自递帖拜访沈府,美其名曰“商议漕运合作事宜”。
厅内,茶香袅袅。陈季泉先是假意恭维了一番沈家接下皇差的魄力,话锋随即一转,落到了陪坐在沈知渊下首的陆峥身上。
“这位便是陆壮士吧?果真一表人才,器宇不凡!”陈季泉笑得一脸慈祥,“听闻陆壮士勇武过人,更是深得知渊贤侄信任,真是年少有为啊。”
陆峥掀了掀眼皮,没接话,只端起茶杯牛饮一口,姿态粗鲁,全然不给面子。
陈季泉面色一僵,随即又堆起笑,自顾自说下去:“陆壮士如此人才,至今孑然一身,实在可惜。老夫膝下虽无适龄女儿,但有一远房外甥女,年方二八,品貌端庄,温柔贤淑,与陆壮士正是良配。若陆壮士有意,老夫愿从中牵线,促成这段良缘,也好让你在江南落地生根,岂不美哉?”
这话一出,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侍立一旁的苏嬷嬷倒吸一口冷气。虞宝初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惊讶地看向儿子。
沈知渊握着扶手的手指倏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但琉璃色的眸子深处,已是寒潭骤凝,风暴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