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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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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清晨。
广寒宫的人们迎着清晨第一缕晨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月来头一次觉得空气是那么的清馨畅怀。
龙玉背负着手,着人修理曾沦为战场而略显破败的“盈然居”,望向屋内的目光中仍然盈满忧虑。
混入广寒宫的冥府死士已经肃清,月广寒因受袭而出人意料的苏醒,可是他仍然觉得不轻松。
窗户破了,经过修理便好了。可是有人却只愿在破窗外再建起一堵墙,外表看不出破败,但窗仍旧是破窗,伤痕依然在那里。
屋内。
林青黛只喂了月广寒两口药,便不得不停下了手。只因为,月广寒不要喝。
床上的月广寒,这位在每个人的心目中都占着特殊的重要的地位的人,此时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秀丽的女子。,只是那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顾盼流转间,似澄夜星光倒映其间。
这时候,这双美眸闪着戒备、疑惑的眼神穿梭地望着眼前要喂她药的林青黛及一旁焦急得手足无措的青儿,还有从门口迈着滞重的脚步进来的男人,那个曾抱着刚醒的她如痴似狂的男人。
月广寒的目光最后定在龙玉身上,依然问出一句令众人都为之心碎的话来:“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你竟不知我们是谁么?难道竟是失忆了?
可又不像。因为问她话,她如是说。
“那么你可知你是谁?”
“我叫月广寒。我是黑森林的主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正和我的白虎玩得开心呢!我要去找我的白虎!”
月广寒挺身下床,长期的卧床使她一下子站立不稳,晃了晃身子,又站挺了,身影一闪便到了室外,身法之快从来就非众人所能及。
众人追到她时,她已在广寒宫外连声长啸,那声音如九天凤吟,清晰嘹亮,又带着一股神秘气息,似在召唤着什么。
龙玉喃喃道:“她在找白虎!”
林青黛哭笑不得,道:“怎么会这样?她只记得遇见我们之前的那部分记忆,将我们摒弃于记忆之外了吗?”
“人遭遇了不愿面对的痛苦,便会有选择的失忆!”龙玉长叹一声,痛苦地叫了一声:“姐姐,她还是不愿醒来!”
远处如回应般传来一声虎啸,一只白纹雪虎窜出宫前的森林。青儿急叫道:“怎么办?白虎来了,姐姐要走了吗?姐姐--”
青儿着急欲拦,却被龙玉一把拦住了。青儿不解地看向龙玉,急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拦住她?”
龙玉微叹道:“没用的!她若铁了心要做什么,谁又曾拦得了她!”
只见,广寒跨上白虎座骑,整个人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般,神采飞扬间耀眼夺人,隐隐然散发着慑人的王一般的气势,星眸亮亮地瞧了他们一眼,呼啸一声,白虎掉头奔入幽深的黑森林里。
众人默默目送她远离。
林青黛道:“难道就这样让她像十年前一般在深山与兽共同生活么?冥府见她落单必然又会乘虚作怪!”
龙玉道:“当然不能。必须派人保护她!”
青儿道:“我去!我要去!”青儿目光坚定地强调着。
龙玉看着她,点头道:“好。就凑成四大守护神。白虎计算在内,然后是你。”
青儿愁云中微露出一丝笑意,道:“那我便是青龙了。”
龙玉颔首。
旁边龙毅突然开口道:“我是朱雀!”
青儿迅速地瞥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终于不作一语。
林青黛看着沉思的龙玉,沉吟道:“你,想做玄武?”
龙玉回望着她,默然不语。
林青黛目光转向广寒消失的路线,喃喃道:“十年前,她是一个孤独的孩子,无父无母,从小与兽嬉戏成长,如此特别又十分坚强。如今……广寒,脆弱如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呢?”
方圆百里的黑森林座落于广寒宫前。那是月广寒小时候居住成长的地方,是她以虎为骑,驰骋了十五年的故乡。而广寒宫则是她在认识龙玉等人后的事了。
寂寞很久的月之黑森林,因为广寒的归来而沸腾起来。
七天来,驱使着白虎狂奔于古老而苍翠的原始森林,所过之处万兽齐惊,惊慌逃窜,过后又好奇地回到原地,往广寒消失的地方张望着。
森林中回荡着广寒明朗忘我的笑声,偏亘古寂寞。
广寒笑嘻嘻地望着那些小兽,它们恐惧于她身边的白虎,又惊异而好奇地远远望着她,几只小兽睁大着有趣的圆圆大眼,眨啊眨似在辨认以前的老友。
广寒摸着白虎额头雪白的毛,蓦地大声喊道:“你们不认识我了吗?那还不回家去问你们的爸爸妈妈--”
渐渐靠近的小兽们吓得惊跳起来,一瞬间俱都跳隐入茂密的林中。
广寒哈哈大笑,搂住白虎的脖子翻滚嬉戏。
明媚的阳光透过林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绝世的笑颜厮磨着狰狞的虎脸,构成一幅神异的图画。
森林里又回归寂静,广寒将脸深埋于白虎的脖子,低闷的模糊的声音从白虎脖颈里传来:“它们都有爸爸妈妈呢!我是否卑微如草,注定无父无母……”
白虎似听得懂一般,扭过虎头,舔舐着她泪湿的脸颊。
广寒使劲搂住虎颈,不让它舔,凄然笑道:“一个月前,上天怜我,曾还我一个父亲。可是……天杀如我,竟无福消受……”
龙玉带着青儿与龙毅远远地观望着广寒的动静。
只听到月广寒大叫一句:“你们不认识我了吗?那还不回家去问你们的爸爸妈妈--”
青儿姐妹情深,冲动地想出去找她。
龙玉缓缓摇头:“不要去。听她这句话,就知道她实则并未失去记忆,相反她全部都记得。如今,她只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想躲起来独自疗伤。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她一个安全的疗伤环境。”龙玉吁出一口长气,“我……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她吧!只是她心中的那个心结,该如何才能打开呢?”
青儿静静看着龙玉许久,道:“你对我姐姐,真的很好!”
龙玉却看着茂密的森林上空开着的一线天。天空苍茫无语,一只巨鹰嘹亮地叫着,在上空盘旋又盘旋。它叫三声,盘旋三圈。
龙玉的目光如天空苍茫,喃喃道:“是战鹰?东海告急么?寒,我不能陪你了……”
龙毅指着天空,叫道:“不是战鹰,是鹰骑!后面还有一只!”
龙玉眼睛倏忽一眯,叹道:“是天河。真是江山易改,他那鲁莽性情什么时候才有稍改?”
正说着,却听身后传来一串爽朗笑语:“谁又在背后说我坏话来着?”
龙玉三人转身,只见面前一人一巨鹰,来人脸上皮裂出血,右袖空荡,分明是独臂,却一脸灿烂笑容,一派豪放性情。
天河嘻嘻笑着用单臂与迎上来的龙玉互抱即分,哈哈笑道:“一月未见,真想煞我了!”
龙毅亦迎了上来,却听天河叫道:“好外甥,来让舅舅抱抱!”龙毅被抱,却涨红了脸,两人其实相差亦不过五六岁而已,奈何认了广寒为母,只能到处作小辈。
天河望着青儿笑道:“小青儿,我虽只爱男人,但你若不介意,咱俩也亲热亲热。”天河嘴上玩笑,终究放过了爱羞的青儿。
龙玉不由笑骂:“你这小子!不是叫你不要来么!从东海至此,骑鹰最快,可也最累,你这身子还不先歇着去。”
鹰骑训练有素,原为广寒所驯。三鹰共飞,人在空中换骑以达到最快的行速,只是空中高速飞行,会呼吸困难外加风寒难耐,须运功抵挡,十分损耗精力。
天河却浑不在意地一抹自己的脸,摸到一手血,只咧嘴笑道:“骑鹰可真叫带劲,犹如御风而行,可惜高处不胜寒。真是天风如刀,割脸呢!”
龙玉眼眶微润,知道他若不是断臂功力减退,骑鹰原不在他话下。
天河见他如此,脸色正经起来,轻轻地问道:“小寒她怎么样了?”
龙玉望着远处的广寒,只叹息不答。
天河望了望广寒与白虎,脸色一正,对龙玉道:“东海告急,我是来与你换班的!那边没你不行,你骑鹰速去。”他望着龙玉虽焦虑却仍依依不舍的眼睛,认真地道,“小寒交给我,我不仅会守护她,也许我还能开导她。”
龙玉深深望他一眼,突然毅然转身,回望了广寒身影一眼,骑上鹰振翅往东而去。
虎颈已一片湿润,广寒拥虎而眠,脸上犹有泪痕。
林中吹过一阵风,树叶沙沙作响,卧虎机警地欲微昂虎头,却被广寒按住,不动声色。
林梢传来一声深重的叹息,轻轻地道:“小寒,是我。我知道你醒着。”
那是天河的声音。广寒假寐的身子一震,闭着的双眼睫毛上又见潮湿。
只听天河似望着她微笑,继续说道:“真是顽皮,又假寐骗我。”天河在树上换了个舒适的坐姿,微笑,目光推远,“想当初你就是这样抱着老虎睡觉,一身男装,还凶巴巴地硬说我吵醒了你,其实我知道你那时根本就是装睡。你硬要我赔你瞌睡虫,这可难倒了我这南天帮帮主。呵呵,最后还是你想了个办法提议喝酒。我本来不赞成的,因为作为前南天王朝第一酿酒师的继承人,论酒量我称第二怕没人敢认第一。你死活不服气,硬要比试。真是拿你没办法,那就比吧。于是月圆之夜,把酒言欢。想那四方王朝未亡之前,各有盛产,北弦王朝精于织造,东腾则为渔业航海,西冥以医药为最,我们南天王朝则善于酿酒。四朝彻底灭亡之时,我和父亲因为正在地下酒窖酿制新酒而幸免于难,得以逃至南北交界之地。作为王室酿酒师之后,我心念前朝,成立了南天帮。父亲逝后我以为这一生怕是找不到一个酒中知己了,万万没想到,你之懂酒竟丝毫不亚于我,连酒量都远胜于我。我心悦臣服呵,携南天帮众归属于广寒宫。呵呵,可是万没想到两日后的接风宴上,你竟一杯就倒。哈哈,小寒你总是令人惊奇!哪有人月圆之夜酒量大如海,到了别的日子却滴酒不能沾的,真是奇怪的体质。呵呵……”
天河的目光收回,又投注于背朝着他一动不动的广寒身上。他神色一黯,嘴上却依然笑道:“就是这样,跟你相处愈久这心就愈被你所吸引。谁知你小子竟是个女人,我却只爱男人,真是没办法。”他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痛楚,语气却反而鼓舞起来,“振作起来吧!小寒,有那么多人爱着你,关心你,你怎么可以不好好努力呢?想从前的你,以虎为伴,只身一人耳。后来有了花无寂,来了龙玉、青儿、小毅……很多人,大家都那么爱你,你再不是一个人,大家愿意分担你的一切苦、一切痛。”
天河语气一顿,在树干上长身玉立,目光清亮真挚地道:“我懂得你,小寒。你对感情如此渴求,世间万情,你一样也不想少。所以,你认林青黛为姐,认青儿为妹,要孤儿小毅认你为母,还硬要我做你的哥哥。如今,你唯一所缺的,就是来自长辈之爱,这唯一憾事,在一个月前也如你所愿了,虽然……后来又得而复失……”
广寒听到此处,身子巨震,紧闭着的眼睛里渗出两行泪来。天河看到她身子颤抖,心中一痛,却仍坚持说下去:“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那件事并不是你的错,没有人怪你。残缺如此常见,不要刻意追求完美。你看我的右臂断了又有何碍,我左手刀法更胜以前右臂之能呢。”他言语深沉,然后豪气一笑道,“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小寒,虽然现在你又一次失去父亲,可是你好歹拥有了一个月的父爱,还有什么不满足呢!让给你见识一下我左手刀的威力,就放开心中一切,不要再在意这些了,好吗?”
天河静静等了片刻,广寒仍不动分毫地躺着。他笑起来,豪爽地道:“好,就给你看看我新练就的刀法吧。”他站于树干,神色沉凝,随着一声喝,左袖中飞出一片刀光,飞旋向广寒附近的参天古木,旋即缩回到天河袖中。两棵三人合抱的巨树发出一声轻微的“咯”音,随即都断为八截,倒向广寒与虎。
巨木倒地,一时尘扬土飞。
待尘埃落定,广寒卧处却已消失了人虎踪迹。
天河呆望片刻,对着林中空地低声喃喃:“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个女孩子,你知道么……”声音幽幽,被山风一吹便散了,只剩下莫名的忧伤情意飘荡在古寂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