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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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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安郡主,叛徒便是这般下场,何必再徒劳挣扎?”
漠然的男声自顾在祠堂外响起,脚步不疾不徐,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敲进了萧凝月的心间。
晦暗渐渐漫过祠堂,将萧凝月的倩影微拢。
此刻她脊背绷得发直,指尖轻颤,眼底装着未散的惶然,纵使惊魂未定,散发垂至腰间,也难损其光华。
她的眼前,倒着一具已冰冷的躯体——那正是自幼与她相伴,亲如姊妹的侍女知意。
可分明知意在别庄养伤,怎会在此处殒命。
萧凝月紧抿着唇。
如今知意一动不动地卧着,往日盈盈的眼眸此刻直勾勾地凝视着她,像诉说着死前无尽的不甘。
偌大的恐惧几乎将萧凝月淹没,却也逐渐升起一丝清明:那场让她忘却了近三年过往的“淮安寺意外”绝非偶然。
前月中旬,萧凝月携知意前去淮安寺祈福,行至山间,遭山贼伏击。刀光血影下,她不慎伤到脑袋,昏沉之际,得以护卫舍身庇护,二人这才侥幸逃脱。待萧凝月转醒,已然忘却近三年记忆,见知意没了踪影,下人只道其伤势严重,需在别处静养。
她日日盼着,怎知重逢之日等来的不是那句熟悉的“小姐”,竟只余一具知意冰冷的身躯。
“郡主,该轮到你了。”男人的声音不啻审判着萧凝月的结局。
寒意直窜脊背,萧凝月仓皇四顾,就见那废祠空荡,唯有一张石雕供桌可供她容身。
脑海中似有声音一般,萧凝月几乎是本能地蹑足蜷缩在供桌下方。
地面的灰尘沾染上她的裙摆,可萧凝月顾不及其他,心中祈祷就这样搏一把。
此刻,旧祠堂的大门轰然而开,男人的脚步声踏入祠内,传来阵阵回响。萧凝月一动未动,紧紧咬住下唇,心如擂鼓般跳动。
男人的语气慵懒,却步步近了:“宁远伯幼时也喜欢在祠堂玩藏人的勾当,竟不知他的女儿也遗传了他那习性,祠堂到底有什么好躲的,次次都从供桌底下揪出来有什么意思。”
萧凝月心口一紧。
爹爹?这人竟认识宁远伯?
这一回,男人踱步的响声愈发清晰,叩地沉闷的声响几乎让萧凝月脑袋一片空白。
一步,二步......男人离供桌不过数尺。
“不过,有一次宁远伯赢了。”男人的脚步停了下来,话锋一转:“没想到他竟在桌底摸到一处通往别院的暗道机关。”
暗道机关?
萧凝月微怔。求生的本能催始她抬手在石桌下摩挲着,果然在最里的角落里,触到一块异常冰冷的机关。
就在此时,头顶老旧的桌帏“唰”地被利刃撕成两半,锋利的刀刃掠起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头顶而过,惊起她的微颤。
“找到你了。”
昏暗的视线下,看不清男人的样貌,可偏生在萧凝月却闻到一股香气,心中蓦然升起一股熟稔,却又从她脑海溜走。
就是此刻!
千钧一发之际,萧凝月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方的机关按去。
就见地板震动,身下猛然一空,失重感瞬间裹住她,整个人直挺挺地坠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
暗道如墨般晦色,周遭密不通风不见天光。
萧凝月重重摔在地上,她却顾不及疼痛直接踉跄地没入这更甚的暗处里。
只听见身后“咔哒”一声,地板的机关渐闭,这才短暂的将她和索命的男人隔绝开来。
萧凝月松了一口气,胸口闷痛油然而生。她抓紧了刺骨的石壁,小心地往前挪动。
走了许久,她只闻及自己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回响,先前攥着的一丝希望逐渐散尽,身躯的力气渐渐流失。
萧凝月忽然不知自己该从哪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囚笼中,连绝望浸入都变得无声无息。
又不知过了何时,前方一缕微光落下,萧凝月心头微动,她连忙迎上,不过是石缝间洒下的月光。
刚升起的希望又骤然落空,绝望更甚。
迷茫间,萧凝月再度感受到柔和的光线闯入眼帘,不似方才微光,是真正的出口。
萧凝月终是回到了熟悉的地面,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色。
清辉似洒落的银箔,从暮色倾斜而下在那株檀树上,素雅若白的花缀满枝头,像是朦胧难触的雪,泛着温润白玉的光,如梦如幻。
一阵阵淡风吹过,便漾起清冽雅致的香气,混着夜色微凉,驱散了萧凝月一身的惊慌。
而那树下落英缤纷,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身着浮光白云纹的锦袍,衣袂飘飘,似有银辉流转其间,青丝未束,仅用一根玉簪随意半挽。
他的周身似拥着朦胧不透的光,轮廓清俊如玉,垂眸时修长的眼睫微颤,鼻梁高挺,薄唇偏淡,如遇仙人。
萧凝月抬眼间便撞进这温柔出尘的绝色中,她仅仅凝望着那道身影,温和又好似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心中一股莫名的悸动,浮起千万思绪。
下一瞬,那人似有所感,缓缓抬眸落在了她的身上。
月似如纱更加柔软了,那人的眉眼愈发柔和,清浅疏离的眼染上一层暖意,唇畔勾起浅浅的弧度,缥缈的距离感好似也无影无踪。
萧凝月听见那人说:
“月儿,我找到你了。”
萧凝月的心砰然乱跳,脸上浮起一点红。
是了,那人正是她的夫君,名唤谢筠。
三年前,前朝失德,旧部被彻底清理,祥瑞而至,景星明,庆云现。圣上观之大喜,改元“天德”,原太师年迈致仕,圣上遂擢其弟子谢筠任首辅一职,复赐婚宁远伯之女萧氏。婚后二人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圣上听闻甚为嘉许。
可惜,失忆后她不记得自称她夫君的谢筠,以及这场持续了三年的姻缘。
谢筠向萧凝月款款而来,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尽是绝对的优雅矜贵。他每一步仿佛都扣在了她的心弦。
二人相距不长,他白衣胜雪,恍若踏碎了迢迢人间,拂去入夜后所有的喧嚣,径直地走向又历死劫,还未缓过劲的她。
萧凝月感觉周身的空气似因谢筠的到来而变得凝滞、焦灼。
而一瞬间,谢筠已行至她的身前。
她这才慌乱地发觉自己狼狈的一身,只觉局促,不禁退了半步。
未料,萧凝月的体力已尽,脚步略虚浮,身子晃了晃便不受控地向后栽去。
可预料的疼痛并未来袭。周身反先一步被清冽的气息拢入怀中。
是谢筠!
他仿佛全然不觉,手稳稳当当地托着她。
萧凝月猛地睁眼,谢筠此刻垂眸凝视着她的面容。
对视间,萧凝月彻底地看清了谢筠眼底似有化不开的担忧,将她的狼狈尽数温柔地接住。
“月儿。”
他开口道。声音如平常那般清冷沉稳,可细听下却透着低哑,像是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萧凝月身形一滞,别过头,不敢再看着他的眼。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为何会私自出府。
可意料之外的,谢筠并没有追问她到底发生了何事,也不甚在意她满身的污泥。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像是在对待这世间最珍贵的瑰宝,轻柔地别去她凌乱的发丝,动作几乎温柔又虔诚。
温暖的指尖似不经意地触碰到萧凝月微凉的皮肤,引起她轻微的颤栗。
“别怕,我在。”谢筠的声音带着抚平创伤的能力,一字一句扣在她的心间。
萧凝月仰着头,望着眼前如神祗般清贵的男人。心脏好像被狠狠地撞了一击,陌生的悸动如雨榭檐角垂露的铃铎轻晃,将她所有强撑的坚强和戒备彻底拆卸。
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随着她泪水一滴滴滑落。
这是萧凝月失忆以来,第一次对陌生的夫君谢筠有了真切的实感。
她像是被蛊惑般,指尖轻颤,下意识地扯住了他片片如雪的衣袖。
谢筠的身体似乎也因她的动作而微微一僵。
他的眉宇间依旧是淡雅出尘,可垂眸时眼底深处才泄出一丝萧凝月不可察觉的暗潮,随即又被周身温润的气度彻底淹去,让人看不透半分异样。
萧凝月一怔。
就见谢筠温暖的掌心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月儿,我们回家吧。”
谢筠低哑着声音,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
车轱辘碾过官道,方才谢筠掌心的余温还停留在萧凝月指尖,进了车厢后,她一时有些不自在地缩着手指。
夜色低垂,万籁俱寂,将车厢内的沉默拉得更加绵长,只听见彼此浅浅的呼吸声,倒添了几分微妙的旖旎。
微风习习,掀起车帘一角,投下清冷的月光在萧凝月的指尖,皎洁明净又好像带着一丝温度,像极了今晚的谢筠。
清冷又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
这般想着,让萧凝月心头微动,指尖的温度仿佛又重了几分。
她先垂眸,声线轻软开口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趁着养伤之际偷跑出府。”
话音刚落,身侧便传来谢筠清润的声音,与她的话恰好重叠:“是我疏忽了,明知你素来喜欢外头的繁华。”
奇妙的默契让二人一怔,抬头撞见彼此的眼眸,先前的缕缕尴尬被这同步的道歉冲淡了几分。
萧凝月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偏头佯装看车外的风景。
谢筠墨色的眼底漫开极浅的笑意,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多了几分暖意。
云层逐渐清晰明了,马车轱辘声终是缓缓停在谢府门前。
待萧凝月搭着谢筠的手,款款走下马车。二人相携入院,院门前早有下人闻声迎了出来。
门旁的矗灯恰好照亮了来者的脸庞。
下一秒,萧凝月眼中的柔光骤退,那双潋滟盈盈的眸子猛然瞪大。一股寒意猝不及防地直窜她的天灵盖。
她紧紧地握住了谢筠的手。
“知......意......鬼。”萧凝月淡唇轻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未说出口。原本一抹红的脸上漫漫褪去了血色,只余一片苍白。
那立着的侍女——正是她今日已不在人世的侍女知意。
此刻竟活生生站在她的眼前。
“大人,夫人。”
熟悉的嗓音落在萧凝月的耳畔,和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谢筠见她这般,解释道:“月儿先前总念叨着知意,如今她伤已痊愈,便让她回来重新伺候你。”
萧凝月浑身僵硬,目光落向地面,知意的身下正倒映着一道浅浅的影子。
不是鬼,是活人。
她视线扫过身侧的谢筠,他眉眼温和,似全然不知。
再看知意,依旧保持着温顺的姿态,言行举止甚至挑不出毛病。
可就是这一模一样的脸,一至的声线。
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漫入了萧凝月的心间。